大殿不是久留之地,妘雁与即墨令二人换下朝服后,着便衣去一间酒家用午膳。两人刚上二楼,就听见街上传来了女子哭泣与男子打骂的声音。只见一个女子身着粗布,在地上抱着大肚子被男人暴打,她哭得痛苦万分。周围围了不少看热闹的,却无人出手制止。
“这是怎么回事?”妘雁皱起眉,“妇孺当街遭殴打,旁人就算不愿沾手,也该知会官府才是。”
跑堂瞧了一眼后说:“贵客有所不知,这女子应该是‘白送娘子’。”
“‘白送娘子’是什么?”妘雁不解。
“嗨,百宋国覆灭,让北狄给占了,许多人流离失所,进了我魏境逃难。一些男子就从中挑些还算整齐的女子回家,因不需花费钱财置办婚礼,又逢谐音,人称‘白送娘子’。”
妘雁听了便说:“就算是没有身份文凭的流民,自有官府管理,岂是他当街打骂的理由?如此欺凌弱小,风气不正,该加以管束才是。”
“呵呵……”旁边传来一阵冷笑声。
妘雁回头一看,笑声是个穿金戴银的富家姑娘发出来的。
“这位姐姐倒是手伸得长,自国女子的事还不够管的,管起别国女子的死活来了。”富家女以纱扇轻掩面,捏着嗓子说话。
“在魏国境内,就须依魏法,还分事主出身何地吗?”妘雁觉得此人说话有些意思。
“呵呵,浅薄。”富家女一双吊梢眼翻了个白眼,“百宋女又不是魏女,为区区一个‘白送娘子’,就要把魏人送官府,哪有这般道理。”
一番歪理说得妘雁与即墨令面面相觑,竟不知从何开始回。
这时外面情况又有了变化。妘鸢的车驾恰好路过,暴脾气的她立刻派人上前把男人捆起送官了。那百宋女早已经晕死过去,身下全是血。
“哼,外嫁妇……”富家女脱口而出,忽然意识到失言,吞了话转身就走了。临走还不忘对即墨令嗤鼻。
妘雁见姐姐留下两人将百宋女往药铺抬后车驾便离开了,于是对身边的青娥吩咐:“去叫秦岑来给那孕妇看一看,流了这么多血,药铺大夫怕是不顶用。”青娥应后走了。
见了血,二人都有些失胃口,付足包间钱后离开了。妘雁看即墨令一副想再处一会儿又开不了口的别扭样,便邀他来了府里。
一路上妘雁都好奇着富家女与即墨令的关系,刚回府坐定就问他:“方才那女子是谁,怎么似乎认得你又不打招呼?”
即墨令瞧她一脸八卦的样子,有些无奈地回答:“那是公孙将军的小女儿染衣姑娘。她自恃是祖宗一脉都是魏宗,莫说我们这些外来客卿她瞧不起,连外嫁他国的宗室,她也全然不放在眼里。”
“……还有这等人物?”妘雁啧啧称奇,她久居魏宫,真是不知外头大千世界,“公孙将军面上也是谦逊的,怎么女儿如此傲慢无礼?”
“雁公主忘了,公孙夫人是王丞的女儿,染衣姑娘备受王丞喜爱,娇惯些。”
“令君怎么知晓得如此详尽?”妘雁捏了捏他的鼻子,“是不是跟人家有什么瓜葛?”
“哪,哪有……”即墨令撇脸甩开她的手,心虚地说。
“不说?”妘雁隔着案将他的脑袋抱住,堵住了他的嘴。他话刚吐出半句,嘴未合上,正好让她寻了这空隙,伸舌进入舔弄挑逗着。他的舌迟疑片刻,立刻被她缠上了,肆意翻卷着,像是在窥探他一切秘密。等松开时,即墨令一张白脸已变得通红,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
“还不老实交代?”妘雁用手指勾起他的下巴说。
“你这人怎么……”即墨令狼狈地推开她,用帕子擦了擦嘴角,“……公孙将军曾找人上门牵线,不过染衣姑娘得知后大哭大闹不愿嫁外男,躲在王丞处不肯回家,此事便搁置了。”
“嗯?令君很遗憾吗?”
“才没!”
妘雁噗嗤一下笑了,他急急忙忙辩解的样子真是可爱。笑过后才又问:“这么说,公孙将军并不介意客卿?”
即墨令点点头,叹了口气。其实即墨家在魏已过三代,很少有人还会以客卿来称呼他们了。
他也有无奈被人看扁的一天。妘雁捂着嘴笑时,忽然想起那染衣见到三姐时不仅丝毫不恭敬,还逾矩地喊出一声“外嫁妇”来。
那个毒打三姐害她落胎的前夫,也是王丞的亲戚。珀王说时她也有些纳闷,就算三姐带着肚子过门,那也是公主之身下嫁。现在看来,王家的家风如此,瞧不起出嫁过他国的女子,连公主也不例外。
妘雁想得入迷,回过神看见移至身侧的即墨令吓了大跳。
“雁公主……”即墨令红着脸,犹豫地伸出手环住了她,像是在试探。见她没反感的意思,才放心地将人抱进了怀里。他早就想再和她亲近一番,只是找不到合适的机会。现下佳人近在眼前,又是独处,便大着胆子搂抱她。
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纸墨味儿,与普通熏香差别很大。妘雁在肩头蹭了蹭,回抱住他嗔怪:“王家势大,如此看不上外来士族。而即墨家久居魏国,与赵丞等客卿也并非完全是一路。别人都盯你这个相国之位生怕寻不出错,你倒好,上赶着给人家递刀子。”
即墨令听出她在责怪自己冒失求赐婚之事,有些伤心地说:“雁公主不愿意下嫁于我吗?”
“令君不是说本公主要魅惑君主、扰乱朝纲吗,嫁了你,本公主的野心还怎么实现?”妘雁半捉弄地回答。
“雁公主,对令只有利用吗?”即墨令看着她,眼里闪着一层委屈的光。她轻易便夺走了他的身心,他却看不见她对自己有半点真心。那支精心打造的雁钗,她也从未戴过。
“令君真想知道?”妘雁勾在他后颈的手上移,轻轻拨弄着他未戴冠的素发。
“我……”即墨令目光躲闪起来。情窦初开的年纪,面对年长的心仪女子,他十分害怕会从她嫩红的唇中听到失望的答案。他不舍地抚摸着这温暖的躯体,在触碰到胸脯边缘的时候停了下来,叹气道:“雁公主或许不知,在百宋之前,令见过公主,只是……”
那天夜里,他饮了些酒,恍惚地跟着小太监去更换被酒水洒湿的衣物。走岔了路,往内宫而去,远远望见亭中女子在月下抚琴,走近些更觉像是下凡仙娥,如梦似幻。雁公主的美貌就此不再只是耳边传言。后来公子珀不知怎的看出了他的心事,有意无意地谈及先帝心中公主已有所属,他还需一两件功绩方可一争。倘若那时候他请求赐婚,雁公主此刻或许早已是他的妻子,与他朝夕相对。
“去年宫宴时,是不是?”妘雁笑着说。
“雁公主也瞧见令了?”
妘雁颔首,抚摸着他光滑的脸说:“大风的夜里,本公主没事可不会跑亭里抚琴。”
即墨令微微睁大了眼睛:“莫非那个失手打翻酒水,又领错路的小太监也……”
“是本公主安排的。”妘雁大大方方承认了,“三国求亲,若令君也开口,先帝或许会选择让我留在魏国。”
即墨令没想到这场邂逅原来是她一手安排的,惊讶地微张着嘴,唇颤抖了几下才问出口:“你从来都只将我当做工具吗?”
妘雁抬头,覆住了他的脸,在软唇相磨之间轻轻说:“你呀……宫廷官场,哪有什么纯粹的关系……算计里能夹着些真心,就已经很好了。”
“唔……”即墨令沉醉在她缠绵悱恻的吻里,贪恋着舔食着她嘴中甜津,那柔软的小舌不多时就从主动变得被他卷住。分开时,他湿润的眼睛看着她,“既然公主当时已有此意,如今为何又要拒我?”
妘雁微微娇喘着,说:“太迟了,魏帝已非昨年的魏帝,我亦不复从前。”
“你好狠的心,诱我又不愿嫁我,就算是诓我几句……”即墨令眼眶发热。
“我不想诓你。”妘雁说,“令君知道,本公主早就被狄人破了身子,又与皇兄不清不楚。除此之外,本公主还有别的男人。”
即墨令痛苦地听着,心仿佛被撕扯成了一瓣瓣。她这样说,摆明是想劝退他不再提赐婚。他使劲抱住她,口吻里带了些质问:“公主就这般不情愿与令成婚?”
“与我成婚有什么好的。”妘雁叹息道,“皇兄已对你有诸多不满了,你再头铁去碰,相国这个职位怕是当到头了,真的值得吗?”
“我愿意……可我知道,雁公主是不愿意的。”即墨令说着,一滴泪滑了下来,“令于雁公主,只是权色交易的棋子。失去了仕途,雁公主只会厌弃令。”
妘雁意识到她对这个少年的残忍,心也隐隐抽痛起来。即墨令少年成名,女眷间颇为流传,那时下套引他相见时,也不是没有肖想过往后举案齐眉的日子。她叹息一声,引着他的手伸进了自己的衣领里,用和缓的声音说:“令君想要这身子,随时都可以。”
即墨令看向衣领里透出来的春光,指间那软糯的胸脯随着她的气息起伏,勾引着他身上欲火。这就是她愿意给的,也是他能得到的。然而仅隔一层皮肉之下的那颗扑扑跳动的心里,却没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