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教学楼走廊向外,似乎可以一眼望到连绵群山的那头。整片天空布满了翳翳阴云,像墨色点缀出来的宣纸,浓的淡的,沉沉地压下来,却又莫名轻飘飘的。
细雨将栏杆的外沿打湿,风携着湿气与土腥一同扑面而来,通体沁透的清凉。
趴在栏杆的少女歪头,望向斜对面教室,第一排的女孩悄悄伸手比划了数字“十”。她心领神会地点点头,继续等待。
放学后的学校,每分每秒都出奇难熬,她漫不经心地四下打量着,目光扫至闺蜜同桌身上停留片刻,没等看清那张侧脸,他便转了头,低声向身旁询问了些什么。
清爽的黑发蓬软地垂下来,又被风掀起一撮,不老实地翘在头顶。
她不确定有没有与他对视上。
她有些好奇他的话题与谁有关。
“九~”
洪亮的“老师再见”齐声落下,吕园梓被推挤着跌出门框,比付星九高出十公分的个头摇晃着扑来,令她大惊失色。
“别别——”
她一面苦苦支撑住吕园梓,一面从她怀中仰起头,偷得一口喘息。
喧闹的走廊熙熙攘攘,只两三分钟,人潮渐已褪去,只留下值日生与走廊上的两人,以及不知何时轰鸣起来的大雨声。
“你们刚刚聊什么了?”
付星九拨开凌乱的刘海,从书包侧袋抽出雨伞,与吕园梓一同走向楼梯口。
“蝾螈?”
小卖部屋檐的雨帘后,一高一低两个女孩,用同样的姿势举着干脆面。
“嗯……他问‘外面那个小蝾螈是不是在等你?’”
明明不是自己在骂人,吕园梓说着说着却心虚起来。
“呃,”付星九大咬一口面饼,凶猛地咀嚼起来,“听起来好恶心。”
零星的食物碎屑落在墨蓝色的校服裙上,她不高兴地撅着嘴,低头盯看一会,然后一一拍掉。
她倒是不在乎被发现偷吃零食,只不过顾及旁边这位指定“监护人”,她总要扮演一个在学校被好好呵护的小女孩。
“啊——高中好无聊!”
弹开的伞面甩出一圈晶莹后,截断了细细密密的水帘,娇小的身形先一步跳下台阶,好巧不巧地踩进了水坑,于是她尖叫着放声笑起来。高挑的女生囫囵吞下最后一口,将包装袋丢入垃圾桶,紧随其后。
“……开学第一周你就说这样的话好吗?我怕你被老师当刺头哦。”
“你只是被我妈拜托了,不要真的把自己当保姆一样啊……”
“毕竟我一直把你当妹妹啊,有时候忍不住就操心上了……”
“那你克服一下吧,我不喜欢这样。”
“啊!”
“啊?”
丁字路口湿漉漉的地面映出放晴一半的蓝天,一只麻雀跳跃着,突然扇翅飞走了。
付星九没有细想,只是随吕园梓手指的方向望去。
马路对面的红灯下,穿着同款校服的男生骑坐在单车上,左脚点地,右腿屈起踩着脚蹬,猫似的弓着腰背,纤细却不羸弱,斜跨的背包带压着衬衣,胸膛和小腹干净利落的线条显眼得要命。
他在无聊放空。
“谁啊?”
她眯起眼睛,想要看得更真切一些。
“我同桌——你等等等等你别慌别慌啊九!”
吕园梓才要开口劝人冷静,反应过来时,只够手忙脚乱地接住突然飞来的水壶和雨伞,眼睁睁瞪见付星九就要往对面冲。她几乎是下意识的伸手,一把将人拽了回来。
啊?
她慌吗?
短暂的失重令她有些目眩,付星九好不容易从踉跄中站稳,原地愣愣地喘着粗气。
“我看你才比较慌。”
回过身,绿灯亮起,车流已然穿行在眼前。对面的人早已起步,只留下一个飞驰远去的白色背影。
小心翼翼,唠唠叨叨。
小心翼翼,唠唠叨叨。
付星九拖着疲惫的步伐,从电梯到家门的距离走出了800米体测那么长。
所有人都把她当做满身尖刺的小仙人球,一面坚定地认为她还没长大,忧心忡忡,一面又笃定她叛逆乱来,会刺伤别人。
“不要找麻烦啊”“要和同学好好相处啊”“马路中间很危险啊”“早点回家啊”
——她只不过想去当面问清楚而已啊。
叮叮当当的一串钥匙被拖拽出来,指尖捏住对应门锁的那一把,却迟迟抬不动,圆润的黄铜尖端在一旁的墙上画啊画。
“所以为什么是蝾螈呢?”
“钝口螈。”
白色墙壁上,曲折拉长的灰黑色线条停滞。
付星九猛地回头,五米开外的走廊那端,对面那户门前,一个背影挺拔清秀的男生站定,从他身前传出了指纹识别成功的提示音,轻快好听。
他转头用同样的姿势看过来,插在裤袋的右手手腕上挂着沉甸甸的便利店购物袋,褐色的水瓶像是带着冷气的无糖乌龙茶。
付星九完全不认得这张脸,只是他转身时,腰侧纤细的线条依旧,让人恍然大悟。
“那是什么?”
她迎上他的双眼,疏朗的眉目间,满是沉静的少年气。
“小动物。”
他淡定地答。
“厉害吗?不对……”她忽地想起什么,稍稍兴奋起来的神情凝固在嘴角,“……可爱吗?”
他仰头稍加思索,垂眸瞧过来。
“厉害。”
付星九有些惊讶。
他没有说可不可爱,他说厉害。
“有多厉害?”
她想知道。
“嗯……我目前完全没办法招架。”
赶在落日前匆匆放晴的天光洒在男生T恤的前襟,鼻尖和刘海末梢。似乎有笑意在他深海似的眸子里晕开,不多不少,刚好被夕阳点亮一瞬。
付星九抿唇笑起来,颧部显出一道浅浅肉肉的印第安纹,一脸倔强终于被娇憨取代。
“那听起来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