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暖来找景斯言的时候,他正在发了狠一般的训练,一边还散乱着被摔烂的网球拍,他如同一台机器,不知疲倦。
“阿言!”她看着他终于要休息了,走过去温柔地喊他的名字。
景斯言的目光却透着疏离与冷意,他很高,站在那里,阴影笼罩在夏暖身上,虽是春意融融,夏暖却无故感觉寒凉。
然后,景斯言侧过脸遥望着远处,用飘忽不定却温柔的语气喊她,设下一个危险的陷阱等她自投罗网:“暖暖。”
“我,我在……”预期中的柔婉声音在耳畔响起,景斯言忽然觉得自己一直以来有多么的可悲。从头至尾,他不过就是个替身。
“你想起了曲凤城对吗?”他忽然扭过头猩红着眼死死地盯着夏暖,目光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恨意与怨怼,“只有我每次喊你‘暖暖’的时候,你才会用那样的语气和我说话,温柔的,缠绵的,缱绻的,可那都与我无关!在你眼里,曲凤城才是唯一。我只是一个满足你幻想的替身!”他逼近几步抬起手指着夏暖的额头,语气更为冷漠与嘲讽:“夏暖,每次你和我最爱,你一定在幻想那是曲凤城。现在回想起来,你真他妈的让我恶心!”
夏暖从最初的惊愕中回过神,她听着景斯言的怨言和斥责,缓了一口气语气无力:“你是怎么发现的?”
“蛛丝马迹综合在一起,我不是傻子。”景斯言冷冷地开口,嗤笑一声,“我现在才明白,有太多的事情都是按照曲凤城的风格在行进,你一直都在利用我,你想将我变成你失去的那个人。想让我失去自我,想让我变成你实现夙愿的工具!”
“我承认,我幻想过你是曲凤城。但是我一直都知道,你是景斯言。”夏暖不想去辩解,但是他必须要知道,夏暖从未想过要将景斯言变成曲凤城。
景斯言打断她:“不要再说这些了。”他上下打量着夏暖冷言冷语说着自己内心的怨恨:“从一开始,你就是因为这张脸才会主动接近我的,枉费我还可笑的认为你对我情有独钟。夏暖,你从来都没爱过我这个人对吗?你爱的只是在意乱情迷时我的这张脸和‘暖暖’两个字。”他说完就背过身,闭着眼,想要平息自己的怒气。他是一个男人,他有自己的尊严,他可以忍受夏暖心里还有曲凤城的影子,但是他不能忍受在这段爱情里他一直都是一个替身。
“我爱过你!”夏暖反驳,“我放不下曲凤城,但是我真的爱过你!”
“你闭嘴!你他妈给我闭嘴!”景斯言忽然转过身,指着夏暖声嘶力竭地吼叫着,“不要再和我提什么爱情,夏暖,你根本就不爱我,你不要侮辱了爱情这两个字!”他面色潮红,青筋暴露,最后,他盯着夏暖的眼睛,那样充满恨意地说出最后一句话:“夏暖,在我知道真相那一刻,我真希望你去死!”
夏暖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分手了。那天,景斯言决绝的离开,没有回头。夏暖则站在原地,心底是无言的悲哀。自此之后有四个月的时间景斯言没有联系过自己。她所知悉的关于景斯言的新闻多是他成绩下滑,状态不佳……
离开夏暖,他仍然没有办法沉下心来进行比赛。他整天浑浑噩噩地站在球场上,机械性地训练,却毫无灵气。他觉得自己真他妈傻,她已经这样对待自己了,可是他梦里还是会梦见曾经甜蜜的时光。
那是他一生都无法磨灭的回忆。他爱她啊。可是,一切都结束了。
没有人告诉夏暖她应该怎样做。林知安正在专心致志的创作剧本,巫绵躲在滋城了无音信,她一个人消化着这段作为始作俑者的爱情伤痛里的每一寸。
是的,夏暖承认,她是这段失败爱情里的罪魁祸首。如果当初她没有诱惑景斯言,现在的他也许经历着辉煌的时光。
孙清露看着儿子魂不守舍的样子却没有丝毫办法,她知道症结所在,可是她却从心底里不愿意去面对。但是为了儿子,母亲可以做任何事。她再次找到了夏暖,告诉她景斯言依然爱着她,她不知道他们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她确信,只有夏暖才可以解决一切。
孙清露心痛地开口:“没有你,阿言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夏暖,算我求你,去看看他好吗?就一次!”
“他不想见我。”夏暖凄然一笑。
“他想,只是他有自己的骄傲。他是我的儿子,我了解他。”孙清露深吸口气,肃然地望着夏暖说,“夏暖,我可以同意你们在一起,但我有三个条件。”她顿了顿道:“第一,你不许再传出任何绯闻。第二,你不可以干扰景斯言的训练。第三,你永远都不能坐在景斯言的包厢内。”
夏暖目光平静,没有回应。
“我知道这三个条件非常苛刻,甚至强人所难。但是夏暖,你也要体谅一个母亲的爱子心切,这已经是我最后的让步了。”
夏暖知道自己绝对不会答应孙清露,失去了自由,就形同于失去了双手。可是她愿意主动去见景斯言,她也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孙清露带她去了景斯言最近更换的训练场地,然后便离开了。夏暖无声地望着景斯言做拉伸运动,她看到他回眸看到了自己,眼神中似是有了一丝波澜。只是今日的阳光太过刺眼,夏暖以为那不过是光晕中的幻觉。
景斯言站直身子,迎了上去,可是步履却有些沉重。
他们几个月都没有见面了,一时之间也无话可说。
最后,还是夏暖遥遥一指看台上的座位,景斯言迈步走上去,掸了掸灰尘,抬手握住夏暖的手腕将她拉了上来。春去夏来,他们上一次在冬日里走过万家灯火,雪花落在彼此的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寒冷,因为他们的情感如同骄阳一般热烈,足以抵抗最严酷的寒冬。
可现在,夏日的阳光笼罩自己,却也不过是刚刚感觉到稀薄的暖意。
“我记得,那天晚上我们也是这样并肩坐着。”景斯言轻声开口,脑海中回忆着那次夜里两个人在训练场上的相遇。她是伤感的脆弱的,也是孤独的寂寞的。而他却是除了梦想一无所有的傻小子。可他们在一起心却靠的很近。如今,夏暖走出了那份阴影,他也功成名就,往昔已经不可追了。
“你那时候发球总是双误,我都要督促你练发球。”夏暖想起景斯言垂头丧气练着发球的样子,眉眼俱是温柔,“有时候,你练的烦了,就缠着我让我给你开个人演唱会。我把所有的歌哼唱了一遍,你才又不情不愿地又去训练。”
景斯言轻轻偏了偏头,对上夏暖含着情意的眸光心底有所触动。目光移到他握在她手腕上的指尖。夏暖的手腕极细,他经常把玩着夏暖的手腕,生怕自己一用力就掐断了。他时常问自己,她看起来如此柔弱纤细,为何却有时候倔强地让他害怕?“你来之前,我想过很多种情景,或者去质问你,或者去恳求你……可我见到你了,又觉得很多事情继续追究,也没有什么意义了。”他轻飘飘地说着,目光微微有些怔忡。他长大了,忽然间发现那些他介怀的事情其实并不重要。当孙清露告诉自己,只要夏暖同意那三个条件她就不再干涉两人的恋情时,他平静地说:“夏暖不会答应的。”
他了解她,他和她都一样,他放不下网球,她放不下自己。
“对不起……”夏暖咽了咽,诚恳地说出这三个字。
“夏暖,别说对不起。”他露出浅浅的笑意,“我们都有错。你将我当成替身,而我也在你和网球之间不停地进行选择。也许,我们并不如我们所想的那样深爱着对方。”
夏暖眼底一酸,唇畔的笑意渐渐转变成难以隐忍的哽咽。景斯言揽过她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他听到夏暖为着前尘往事嚎啕的痛哭,发泄着,绝望着,疲惫着……这一切都是景斯言在夏暖身上以前看不到的,她总是用温婉的笑意掩盖内心的空虚,她营造出的那个“Yvette”是一种理想化的角色,真实的夏暖其实脆弱不堪。
然而,他已经不能保护那个脆弱的夏暖了。
当夏暖承认自己已经和景斯言分手时,景斯言刚刚获得自己的第二座大满贯奖杯。而夏暖则凭借《疑》获得了国际某电影节的影后。他们都在事业上实现了辉煌,却已经无法再拥有为对方庆贺的机会。
夏暖再次来到葛老的咖啡馆,葛老看着她通红的眼尾什么都没有说。夏暖却喃喃道:“为什么人生总是要有这么多的选择?”
葛老低叹:“人生就是这样,迈过去一个坎儿,还有另外一个。”
“我一直努力让自己忘记曲凤城,然而没有办法。现在我和景斯言分手了,又是一场噩梦,我连他也忘不了了。一层又一层噩梦,早晚有一点我会溺死在其中。”
葛老怜悯地望着夏暖,他在她的身上仿佛看到了妻子曾经的样子,也是这样痛苦与心碎,原本明媚的眼眸空洞洞的,如同一潭死水。他拍了拍夏暖的手臂以示安慰:“人生的很多事情都要依靠自己却渡过,或许这就是你命中注定的劫难。”
“您呢?您也一样吗?您妻子去世的时候,您是怎么熬过来的?”夏暖急急地拽住他的衣袖,目光期待着,她想要一个感同身受的答案帮助她走出这些阴影。
可是葛老却只是摇了摇头,说:“你只能帮助你自己。”
半年之后,夏暖为了宣传新片回到戈城,戈城的巡回赛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大幅海报悬挂在赛场外。彼时巫绵也刚刚返回,她得悉消息后对夏暖说:“故事从来都不会按照我们预期的来结束,所以夏暖,让自己投入到电影中,不要在现实中寻找爱情了。”
巫绵素净着一张脸,没有往昔那种颓靡夸张的装扮,她好像去了一个朝圣的地方,有一种虔诚的安宁。
夏暖没有多问,她了解巫绵,只有她想说她才会告诉别人。
但是她说得对,她需要虚幻的美好的世界。
但是那天晚上,她还是流连在现实中。她亲自买了票,坐在并不显眼的位置上。景斯言重新回到排名第三位,她记得当他还在挑战赛挣扎时,他曾经满怀憧憬地和自己说着自己希望成为世界第三的梦想。
“为什么不是世界第一?”
“人得有希望。要给自己留有一线可以触及的梦想。”
所以,他现在还是有希望,有梦想的。他的比赛失去了一丝热血沸腾的少年朝气,反倒多了游刃有余的成熟和冷静。那些花哨的击球动作偶尔还会出现,但已经不再是整场比赛的焦点。终于,他真的长大了。
一个女人看着自己曾经爱过的人长大,是一种欣慰,也是一种青春流逝的哀伤。
“你来了。”也许是还没有完全放下,景斯言休息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夏暖的存在。结束比赛,他和自己的教练拥抱交流了一下就主动找到她,微笑着寒暄,目光中是欣然,只是那与爱情已经没有关系,“怎么回来戈城?是又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吗?”
“宣传我的新片。”夏暖不会忘记她和景斯言在戈城的点点滴滴,那是他们最快乐的时光,有梦想,有希望,有血有肉。
景斯言拍了拍脑门笑着说:“你又有新电影了?我都不知道。最近太忙了,不停地算着比分,看年终有没有希望冲一冲第二名。等我腾出时间一定去捧场你的新电影。”
夏暖鼓励他:“你一定会到你想要的名次。”
景斯言微微一笑,唏嘘道:“在你这里我从来没听过泄气的话。除了我妈,你一直都是最支持最相信我的人。有一句话一直没和你说。夏暖,谢谢你一路走来的支持。这是我一生不可多得财富。”
夏暖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的笑容如朝阳璀璨,他是景斯言,她再也无法将他与曲凤城模糊在一起,于是,她用一个大姐姐的语气对他说:“不用谢我。景斯言,你是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男孩子。你要把握属于你的幸福和未来。”
他点头,然后又说:“我在戈城也买了一套房子,有空来做客。”
“好。”夏暖答应,却没有实现。
似乎情侣之间总是很难成为朋友。两条平行线相交又分开,各自走着没有关联的属于自己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