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诚?”
那是十月十三日的早晨,与秦时不欢而散后,她独自去找了圣上。
皇帝穿着轻便,靠在九曲回廊的朱红檐柱上,手端着一杯热茶,白瓷杯里氤氲着袅袅热气。
李烟没有说话,不一会儿又有宫女上了杯热茶,引着李烟在桌凳旁坐下。
“我不知道哪里露出了马脚,这个阶段应该没有人想到我才对,你能和我说说吗?”
他不说“朕”,而是说“我”,姿态十分闲适,对一切都胜券在握,包括她的命。
事实上,没有人在这个时候发现他的动作,而她,只不过重活一世作弊而已。
李烟扣了扣面前的茶杯,有条不絮地开口,将皇帝的计划大致说了一遍,但也暗示了一下现在李家势大,还不可动她。
皇帝面色辨不清喜怒,眼睛看向凉亭外的湖水,也不知道听没听。
李烟说的时候喉咙有些发干,她喝了一口茶。停住了。这茶水……
皇帝注意到她的动作,冷哼了一声,嗤笑道:“小孩子。”
李烟感觉手指有点发麻,她艰难开口道:“给我一些时间,我能解决现在风头正盛的田家,还有外戚……”
皇帝饶有兴致,伸出两根手指按在桌面上,打断了她:“秦时,能解决吗?”
“什……么?”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把永安从小寄养在将军府?我需要一把趁手的刀,可他除了将军府另有倚仗,而永安似乎留不住他。”
“能的……”
皇帝不耐烦和她说话了,“不知道,你可以试试用你们夫妻间的感情打动他,”他平淡地说,“这些都与我无关,至于田家,外戚,这些,就得看你的表现了。”
说话间,一个宫女上前说了什么,他应了一声,将茶杯放在了桌子上,开始向外走,行走间,脊背开始微弯,步伐变小,背影有着瑟缩之意,外面他的妻子和儿子都在等着他,如若他唯唯诺诺着,便叫人放心了。
“茶水里没毒,你大约有点紧张了。”他说。
秦时与她夫妻间能有什么感情呢,不过是一句不感兴趣而已。
田家是自己撞上来的,她到了大冀河,索性将计就计做了个局,以大冀河为诱饵,诱出秦时背后的底牌。
州使是皇后等一干外戚的人,倘若看到了她的腰牌,秦时不为所动,等田家控制了大冀河,便放了州使,通风报信,引来外戚,引导两方混战,她李烟如果幸运的话,大约能够逃出生天。
倘若秦时越过刘将军带兵来了,多多少少能够摸清一点他的底细,以田家消耗之,外戚威胁之,危急之际,用永安加重筹码,可不就铸造了一把皇帝的手中刃吗?
她写下了“州使”二字。
州使便被舅舅放走,外戚闻风而动,自然而然与大冀河秦时的兵交战,秦时刚打败了田家,不及布防,被顺藤摸瓜围了苏州,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如今,田家大势已去,外戚与秦时两败俱伤,不知她的这份投诚,皇帝满意否?
皇帝下旨秦小将军与永安公主择日完婚,她一笔一划地写下了和离书。
天气慢慢转凉,以后像苏州那样的天气也将不复存在了。
李烟再去聚丰楼买荷叶鸡,经过将军府,如今的将军府彻底荒寂起来,人烟稀少,连门口那两头石狮子都萎靡起来。
她慢慢悠悠在那条路走了许多趟。
有时候她疑心会有人对她说话,在暖洋洋的风里,
——无论以后发生什么,我都能保下你,你信么?
——我信啊。
她经历了日落黄昏的下午,烟火璀璨的夜晚,坦然地迎接泰山崩于前,而后试图要在废墟里找寻错过的什么东西。
哪里去了?
这里没有,那里也没有。
在破镜的缝隙里,在覆水的波纹里,在莹莹落落的抬眸间。
秦时隔着金黄的叶子轻轻握住她的手指:
“我也心悦你,李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