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是落在他眼里的火焰,那么,他就是游进她口中的火苗。
不然,为何他那样热,而她在他的亲吻里愈发干渴?
就要被暑气蒸昏头了。祝逸想着,就要挣扎着寻更多氧气来呼吸,手上却做不出推拒的动作。
她甚至无法反应,该把手落在何处呢?她的手一会抓乱他漆黑的头发,一会紧扣在他宽正的肩头,一会又顺着他背部柔滑的睡衣垂落下来;应昭则以双手定定拢住她背中心,随着吻的忘情整个人倾压下来,她被完全笼盖在男人的侵略性气息中,以他的掌心为支点,也安全,也摇摆。
整个静穆的房间里,只剩唇舌间津液的游曳、破碎的喘息和两双脚的你追我赶。鲜亮的高跟鞋被男人同样是黑色的拖鞋夹在中间,随着重心的不稳在地板上踢踏出声响,橡胶拖鞋无声却强势,步步追逐着高跟鞋却步的方向,一次又一次撑住下盘使两人再次站稳,他们碎裂的影子就被踩在脚底。
由祝逸主动发起的爱的追逐,在这数十秒间,换了主场。祝逸完全错估了敌情,应昭对她的渴求,像火难也像干旱。
影子落在地面上,男人的影子也稳稳落在女人的影子上面,它们在地板金色的光块里暧昧不明地颤动着,脱离了主人的意志,像在搏斗,像在撕咬,像等不及要欢爱。
祝逸从这个漫长而亢奋的吻中,读懂了应昭蓄势已久的深情。
她闭上双眼,竭力回应他的亲吻、舔舐或轻咬,在彻底沦陷的同时看清了自己的心——她觉得她能懂他,但爱并非来自“懂得”,恰恰是源于许多不懂,她爱他的谜,他的矛盾,他的欲言又止,她更爱他的改变。他的迷雾正在她的爱里消解。她想看到这个人把他的爱欲、热望连同伤痛,明明白白地,一并交付给她。
她想抱抱他。
祝逸像是第一次找到了手的落点,以一个轻柔的、安抚的动作缓缓抱住了应昭,微微上扬的手正落在男人的肩胛骨下方。
这个抽离出激情的过分温柔的动作,反而使男人瞬间冷静了下来。
祝逸错愕地睁眼,应昭已在两步之外,她甚至没来得及用那个虚搭的环抱留住他。他就那样毫无预兆地扶正她、松了手,撤开一段距离。
祝逸看清他脸上防备的神情,方才的侵略气场全消,他又恢复了一贯内敛平静的模样,冷冷清清地站回那黑白色的荒原上去了。
他在防备他自己。
可心中方才波澜四起,怎么可能轻易平静?
祝逸迷茫地等待着,男人只以歉疚的眼神深望她一眼,转身奔向了黑黝黝的厨房。
厨房那头,水流声响起来。水开得很大。
祝逸心中有自己的猜测,但猜测终归只是猜测。她贯彻自己行动派的方针,转身去把窗帘一拽,掩上大半。
室内一下暗下来,四处金色的光芒衰减至暗橘,更为朦胧地弥漫开来;隔绝了光也就隔绝了热,刚才还气势满满的暑气,现在也只能躺倒在空中婉转呻吟了。
等了许久,应昭还没出来。
祝逸重新掌握了主动权,如女主人般熟练地绕过沙发椅、绕过案几,走到厨房门口想喊他。
没喊出声就停下了。
玻璃推拉门半掩着,透过半开的门缝,她看见应昭把双手冻在半池冷水里。方才为她解暑的那种冰可乐罐,五六个,都泡在水池子里降温。应昭白皙修长的手因水光的折射而显得扭曲,每个指节都露出病态的嫣红。
在这个有行人中暑的初夏,应昭快把自己的手冻伤了。
“你在做什么!?”这无异于一种自残。
祝逸以她女人的爆发力将应昭的双手一把从池子里拉起来,从旁边扯了一块不知是餐布还是碗布的巾子,裹起他一双手就揽在怀里搓揉。
她感到应昭那好看的丹凤眼正仔仔细细望她,不搭理,只一味地,用自己握不住他半拳的小手捂他的手。
“小逸,没事的,我只是需要冷静。”他以低沉的嗓音柔和地说着,竟是在反过来安慰她。
“我是同意的。”为什么要冷静?
“小逸……”
感谢夏天,应昭的手很快恢复了正常温度。祝逸把巾子扔在旁边台子上,握住他双手捧至二人脸前。
“亲爱的……我可以这样称呼你了吧?你的手多好看呀……”为什么要折磨自己去克制情欲?
“小逸,”祝逸仔细地望进应昭眼里,他的脸没入厨房的阴影,唯有一双潮湿的眼睛如此明亮。他这一声呼唤像是卸下了一副担子、一把锁,“小逸,我不能伤害你。”
祝逸觉得,自己大概猜中了。
他的阴影和心结,早在他对她的好奇和逃避中暴露了。
她不说什么,只是就着交握的手一用力,使应昭被迫更靠近她一步。
她踮起脚凑向高她一头的男人,以右手轻轻按住他双唇。应昭无法再言语,她就在静默中与他对视。
男人眼中隐忍的爱意熠熠闪光。
这就够了,除了这个,还要确认什么呢?
祝逸掀开手,不给应昭反应或开口的机会,就再一次亲吻了他。
一触即分,然后,她几乎贴在男人唇瓣上,悄悄说:
“同学,不管曾经谁教了你什么,从现在开始……”
“请你相信我。”
同学。
好像第一次见面,祝逸就这么叫了应昭。
年轻的姑娘从第一面起,就亮出了她狡猾凶兽的小小獠牙。
祝逸不再管应昭的表情或反应,握了他的手,重新以温水洗一通,就把他拉回那面全身镜前。
太阳已步近黄昏,在这面镜子里留下一点酒曛的余晖。
祝逸觉得,夏天真好,热意高涨,欲望凶猛,她一定是疯了。
来之前,剖白内心前,她还没这股子疯劲,现在呢,应昭爱的回应完全激活了她,这得怪他。
她望望镜子,又回首望望应昭本人。
他平日里谦和的言语,他方才侵略她的热狂;他有力却乱拍的心跳响在她耳侧,他呼出的热气就勾连进她发顶;他想望向她却刻意要错开的眼睛印在她余光里,他骨节分明的手就捏在她手心,他清爽的短发已经因紧张和激动而潮湿了……她还想看更多,更多。
第一次,越过学术文献里干瘪的术语,越过那些表征权利和自由的苍白口号,越过独自一人的尝试,她感受到了自己如此强烈的渴望。
“应昭!应昭……我想要你。”祝逸不知自己正以多么亮的一双眼,在睇刚刚确认了心意的爱人。
应昭的回应是抖起眼睫,憋红了整双耳朵。
“好热啊,今年夏天好热,你不热么?”她半眯起笑眼,寻了借口就来解他的睡衣扣子。
“小逸,”应昭握住她攀上来的手,“你想好了吗?”
“亲爱的,应老师,笨蛋,昭昭,”她一连吐出一串称呼,“等会你可别讲这些礼貌的话啦。”
祝逸不再管应昭的睡衣,反手解了自己背后的裙链,蹬掉高跟鞋,赤脚站在蒸发着热气的木地板上。
这个时候的祝逸,还有自己解裙子拉链、内衣暗扣的本事,几年后被婚姻生活腐蚀得娇气了,什么都该喊应昭帮忙了。
红裙被扔去惨白的沙发椅上,一身就只剩胸罩内裤。她解了胸罩背后的挂扣,却不退下两边的肩带,便又像方才那样面向镜子往后倒,倒在无措的应昭怀里。
胸罩失去了拢紧的作用,只虚浮地盖在她饱满的胸脯上。
“亲爱的,摸摸我。”祝逸以右手捉来应昭的右手。
她的掌心盖在他手背上,五指与他的五指交错而伸展,就这样引着他的手从自己颈侧向下抚摸。
应昭夏天里清凉、刚刚还冰冻过的手心已经发汗了。
“小逸!”语气有些发急。
祝逸在镜中对上他的视线,完全不听制止,更笑弯了一双眼。
两个人脸都红了,祝逸是兴奋,应昭,也许紧张,也许害羞,也许也兴奋。
祝逸变本加厉,强势地牵动他的手解了自己的胸罩。
胸前两点一如主人的强势,已然挺立起来在呼唤爱抚了。它们好像从未如此坦白,从未这样昂立过。
“昭昭,在我面前,你可以更坦率,看着镜子呀。”
“小逸,很漂亮,可是……”
“没有可是,别骗自己,”两人的手正停在乳峰上,祝逸忽然又向下抚去,“我觉得我们可以更快一点。”
内裤也被勾下来了,屈膝往下脱的时候,自然而然弓腰半抬起臀,就碰见了应昭渐渐苏醒的欲望。
应昭用了力想挣脱她的手。
“又想去拿冰水犯傻?你不想知道么,我是不是也有感觉了?”祝逸几乎以全臂的力量带动应昭抚上阴部。
“我们都省点这种力气吧,宝贝——你看,它是为你潮湿的……”祝逸忽然松了劲,应昭自然立刻抽走了手,祝逸就在他不赞同的视线里开始自慰。
她用纤细的指尖揉捻着阴蒂,“我不舒服,昭昭。”
“我需要你,至少亲亲我。”
应昭立刻低下头,却不是亲,而是发狠咬她的唇瓣,磕她的牙齿。
像是在做最后一次警告。
应昭故意犯凶,祝逸却没绷住,笑了,实在太可爱了,她忍不住。
笑声一从两人的齿隙泄出来,应昭的双手就动了,左手揉上等待已久的乳房,右手按在她正在自慰的指尖上。
呀,应昭真生气了?不过真生气,好像更可爱了。
祝逸的整个右手被应昭拢在手心,大范围地来回揉捏着阴蒂。
“是这样吗?”应昭微微俯下身贴在她耳侧问。
她整个身子被他双臂拘着,他已经变得温热的手使她更热了。别人摸上来,和自己摸,感觉完全不同——因为无法预料下一刻他的手会怎样触动她,因而更加刺激。
那种不妙的、要被反客为主的感觉又浮上祝逸心头。
祝逸背过左手去找身后的应昭,应昭轻轻侧身躲开她,她只得拽一拽他光滑的睡裤,问:“你也很有感觉,不是吗?”
应昭不作声,动作更用力三分。
祝逸打定心思要迫他开口,让他坦陈,右手便去捣乱,猝不及防在他掌心翻手重新抓住他,往更下面引。
手上摸起来,竟比阴道口感觉到的更为潮湿,这么一作乱,应昭的手便沾上了她的液。
祝逸尝试过自慰,只通过阴蒂,即便高潮时,也没这样流淌过。第一反应就想抬起手看眼怎么回事。
应昭却一把按住了她的手腕。
祝逸感到他热而有力的手顺着手腕蹭下来,一路摩擦过手背、手指,温柔却不容拒绝地制住了她的无名指。
他以三指按捏着她的无名指,使无名指第一指节插入了阴道。
“唔嗯——其实我没……”还没有试过插入阴道。祝逸在这意料之外的一次进攻中败下阵来,软了嗓子。因为软了嗓子,应昭似乎没听见她的嗫嚅。
她抬起眼看镜子,终于露出了这个年纪女人常有的那种格外羞怯的神色。镜面里,应昭仍穿着一身简单整齐的黑衣,与镜子的黑框呼应出一种隐晦的欲望,而她已赤身裸体,身前唯一的遮盖是应昭黑色的袖子,顺着袖口再往下,就是两人交握于阴部的手。
镜子太干净了,她甚至能看到应昭腕上因为过白显现的青筋,埋在阴毛里,她被捏热了的手则在他指间泄露出粉色。
应昭在她的视线里抬起头来,凝望她映在镜中的眼:“我爱你,小逸。”
仅仅五个字,每个字都好像被郑重地推敲过、咀嚼过,才一字一字念给她听。他红了眼尾的眼睛也在说这五个字。
诉说他更先爱上她。
祝逸侧脸去吻他的喉结。
“给我……
如果你爱我……
用嘴唇、手指、腰腹,阴茎……
用你的身体告诉我。”
应昭用自己的手指替换了她的,祝逸双腿开始发颤,站不住了,口中抑制不住发出呻吟。
应昭动作很慢,仍是小心翼翼,怕伤了她,因为慢,格外磨人。仅经这初夜,祝逸就几乎能记住他手指的形状。
祝逸只感到他的手属于了她的身体,却完全不知被进入了多深,处女膜还没有破,也许没有很深,也许是他太轻柔了。
这让她浑身感到一种难耐的痒,她几乎脱力要跪坐下来,应昭及时撑住她的身体,抱着她一同慢慢坐下。
一坐上地板,他们就又被那蒙蒙光纱笼在了同一处。
此时已至黄昏,窗帘遮挡过的天空上大概有晚霞,因为这暗橘色的光纱中流动着丝丝缕缕绛色的光雾,像好看的绣纹,像大自然赠予他们的一床喜被。
祝逸几乎与应昭同时,去急切地解了他的扣子。
他们终于以全然的坦诚相对。祝逸微眯起眼,顺着和煦的光线去看她的爱人。
他有肌肉,但身材总体保持着一种劲瘦而非健壮,因皮肤的白皙竟美如希腊神话中雕塑般的青年。黄昏的霞光落在他线条流畅的肌肤上,就像在清白的河里放了一把大火。祝逸想,也许她就要做他的河床。
今天敲门前,她真诚地期望得到他的爱,此刻也忠实地渴望得到他的肉体。
她差应昭去她挎包里取避孕套。
“我们……”一转念她又改口,“最近几次来见你都装着它,你猜我从哪天开始带的?”
应昭静静凝视她,眼里含着笑。
感觉被识破了。
“好啦,是我们防艾宣讲发剩下的,揣包里忘取了。真巧。”
应昭把自己的睡衣垫在她身下,揉一揉她的发,算是回应她的玩笑。
“来吧。”祝逸微微抬起头来吻他。
“我没有经验,会慢一些,不弄疼你。”
“……”
“为什么笑……”应昭来吻她勾起的唇角。
“我很高兴,这样,从你青涩的样子,到熟练的样子……我都能见识了。”
应昭蹭她的额头,又来亲吻她,以舌勾搅她的舌。他是在努力转移她的注意力,祝逸明白。
他的阴茎已抵在她腿间,慢慢推进润滑充分的阴道口。
这时祝逸才记起紧张和害怕。
是了,她是这领域的专家,可具体会有多疼,不亲身体验,是无法知道的。
祝逸以舌尖推一推应昭,等他退出她的口腔,才喘着气说:
“昭哥,说个事,你不许逃跑。”
“好。”
“等下要是流血,你别害怕。”
“……”
游刃有余的引导者,临阵自曝纸上谈兵的真相。应昭后来才无奈地明白,她喊哥,也算是不情不愿的求饶了。
“……紧张得,忘说了么。”祝逸扭头避开他的视线。
“小逸,谢谢你愿意给我。”应昭捏过她下颌,一定要专注地望着她眼睛说。
他这么正式地一讲,祝逸又要被可爱得失笑了,没想到还有更郑重的一句:
“今年我们就结婚。”
在祝逸笑起来的同时,他以一个挺动彻底拥有了她。
她漂亮的笑脸瞬间为生理性泪水覆盖,在应昭慌张起来前,她就埋在他颈窝一口咬住他右肩。
“小逸,我弄痛你了?”
“还很痛吗?”祝逸痛得连尖叫都发不出,也没劲回话,她咬得狠,十指抠着他的背,应昭也该是痛的,痛却安静地受着。
“抱歉……”听见这声抱歉,祝逸才鼓起力气埋怨地打他的背一掌,当然,鼓起力气也打不痛人的;也不是怪他没轻没重,是怪他又在道歉。
“傻瓜。”她躺回地上。
“好些了吗?”应昭放轻动作来擦她的眼泪,用指肚去蹭都怕擦破她的皮一般。
鲜血从二人交合处流下来,渗进地面上应昭柔顺的黑衣里。
“已经开始舒服了,”灼热自撕裂处浮升,一路攀过她的肌肤涌上头顶,“别怕,你很好,我喜欢的。”
她努力收缩一下甬道,清晰地感受到他的轮廓、他的温度和力量,她感到充实,一时没留意这下绞得应昭有多难熬。
“小逸,我不能不动了。”
如果说应昭是倒映着火光的河,那现在就可以说,她明明白白知晓了这河是如何在她体内流淌。
旁人眼里,河就是河,是一方无关的风景,只能看出河面的平静。唯有她知道,他是如何滚烫,如何汹涌,如何涨落,如何痴狂。
“啊……我,我,我爱你。”
“昭哥,我爱你……”
她在失神的呻吟里一遍遍复述,应昭便一遍遍来吻她颤抖的唇,吮她因快感而生的泪。
她听出应昭那低沉而干净的嗓子,也在吐息间泄出带着情欲的喘,他的不再克制使她无比幸福。他在律动的间歇俯身把吻痕印遍她裸露的肌肤,他的河就在她全身的欢愉中凶猛地,把她也化成了水。
他们在爱与欲的巅峰拥吻,一同倒进初夏潮湿的晚霞里。
他们洗过澡,吃过覆盆子蛋糕,便觉得足够饱了。
这是不想再多做什么的一晚,祝逸由着应昭牵她躺上窄窄的单人床,熄了灯,两人盖一床薄被,贴得很近,觉得彼此似乎已痴恋对方多年。
祝逸想着,应昭或许想要倾诉些什么,正想着,他就开口了。
应昭三言两语就概括了童年的苦痛。
祝逸听着,想得却很多。
他是个早熟的孩子,早早懂了大人的事,早早成为了大人,此后二十年便日日藏起自己的情绪,也藏起自己的需求,活得像个要赎罪的人。
可他又有什么罪呢?
他背负的是别人的陈腐、别人的贪欲、别人的歧视和别人的冷漠。
应昭的父亲是家中独子,应家封建,即便在21世纪,仍坚持认为只有儿子才能把“应”氏香火传下去。
他们动用关系和金钱手段,查胎儿性别,连骗带逼让应昭妈妈打了两次胎,妈妈就得了产后抑郁。但他们只告诉应昭妈妈疯了,等应昭大些懂得了,再带妈妈去看病,那时却已经难治了。
应昭小时候,“疯子”妈妈什么都对他讲。
她说,恨他父亲,也恨他;他父亲杀了他两个姐姐,而应昭是踩在她们的冤魂上降生的,一辈子都有罪。
对于孩子来讲,是非是简单的,他选择站在妈妈这边,不再期待父亲的爱。应昭七岁那年,报了警,请警察来抓妈妈口中的杀人犯,父亲不在家,妈妈以难得的清醒送走了来家里的警员。
关上门,妈妈如往日一般念叨着恨他,说完却抱着他痛哭。那是应昭记事起第一次感受母亲的怀抱。
然而好景不长,到了十一岁,刚刚性成熟的少年在一个茫然的早上,刚从床上坐起来,就瞧见了掀开的被子和妈妈厌恶的眼神。
她说的话像魔咒一般把少年的青春变成了羞耻。
“你和他没什么不同。”
“男人都会变成强奸犯。”
“我根本没想过要你,是他强奸了我。你是强奸犯和杀人犯的孩子,不是我的孩子。”
少年从此把正常的欲望当成罪恶和肮脏,在每个早上惊醒,检查自己的身体情况,用寒冷、疼痛强制消灭自己的一切冲动,也消灭了对性的好奇。即使渐渐成年,明白了正理,那种阴影却不能轻易摆脱。
祝逸听着,天然的感性把故事想得更完整,应昭只讲了过往,没讲他的心情,祝逸在他沉默的间隙听懂了他的难堪和苦痛,就揽着他的肩轻轻吻他。
“性不是手段,也不是权力。”祝逸最后轻轻劝说。
“小逸,你让我想通了很多,谢谢你。”
祝逸借月色以指尖抚过他的轮廓,想想她的小少年,心尖很疼。
末了,他伸手来捂她的眼睛,“不想了,睡吧。”
应昭搂住她,在她快睡着前,又悄悄补上一句,“就在这个夏天结婚,好不好?”
2067年的月色多么温柔,一年又一年过去,月色不变,夏天不变,站在镜前的人也没变。
但祝逸不复当年的大胆和果敢,应昭也不再是因她放下忧惧的人。
她成了应昭新的忧惧。
祝逸望着镜子,在静寂中再次真诚地许愿,如多年前的初夜。
她许愿,无论前方有什么等着,她和应昭都能携手迈过去。
不该有这样心事重重的夜,她期望回到从前那些坦诚、热烈、相知的夜。
她在镜中看见应昭走近,从身后抱住了她。这一次,她还穿着工作制服,更显肃穆,他反而已经换上了与她同款的浅蓝色睡衣,显得安闲又随意。他没有问她在想些什么,只是以他通透的眼睛凝视镜中她的眼,如他们从前无数次的对视。
良久,祝逸由他微微抿起的唇角,读懂他看穿了她的心事。难得一次,应昭当先说了:
“小逸,如果不是你自己想起来,可能会晕倒,甚至受伤,你还会再次忘记。”
“发生过很多次了吗……你为我都做了什么?”
“没什么要紧的事。”
“昭昭。”
“等你想起来,我都会告诉你。那时请一定在我身边。”
祝逸看见他眼底安抚的笑意,明白了,应昭一颗真诚向她的心,从未改变,他以初见那年的郑重,又补上一句:“别担心,我会一直陪着你。”
那时她还不知晓这是多么重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