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凤冠霞帔,没有十里红妆,甚麽都没有,纵使袅袅满心不愿,无奈也就这么别别扭扭,当了话本子里的“压寨夫人”。
“压寨夫人”这等名号说出去威风凛凛,很是唬人,可她丁点儿不稀罕,眼下的处境真个好气又好笑。
初时她满腹忧愁,吃不好睡不着,唯恐遇劫失贞的丑事传回京中,再无脸面苟活人世。
殷瀛洲再三作保,万事俱已安排妥帖,她依旧是那个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秦家小姐,决计不会污损她半点名节。
至于她那五千两银子,殷瀛洲坦然承认,早已分给山寨众人,身为寨主不好小家子气,是没法子再要回来了。
他只会慷他人之慨,难不成她家银子是大风刮来的!
袅袅气结无话。
转日,殷瀛洲却给了她六处银号钱庄的印信,又温言哄她,他所有身家尽在此,她拿着印信,就是他的管家奶奶,他的银子可远不止这五千两。
既这般,袅袅也说不动他,面对殷瀛洲堪比城墙的厚脸皮,她那点贫乏的骂人词句不啻于说给聋子听。
他不仅不生气,还面带纵容的淡笑,一边处置山寨诸项事务,一边听她那几句翻来覆去的车轱辘话,不时回应一两声,闲暇之余,也会反过来逗弄她,下流荤话是一堆堆地往外冒。
袅袅本以为他流浪乞儿出身,不过识得些许几个字罢了,却不料他竟颇通诗文。
可气的是,明明深悉诗词格律,从他嘴里念出的却通通是歪诗淫诗,让她匪夷所思又羞愤欲死。
甚麽“轻拢慢捻抹复挑,玉人何处教吹箫”“春至人间花弄色,软玉温香抱满怀”,甚麽“金丝帐暖牙床稳,鬓云斜亸凤钗垂”“可怜几点菩提水,滴入两瓣红莲中”,再就是“你快活完了就来骂你男人”“你下面的小嘴可比上面的小嘴更甜更可人疼”的……
要比嘴皮子利索和不要脸,她如何能赢过他,瞧着他得意洋洋的嘴脸,三两句话已是气的要哭。
殷瀛洲是常惹她哭,可做了他的“压寨夫人”,反而使她真切知晓了何为戏文里的“六宫粉黛无颜色,三千宠爱在一身。”
山中确比不得家里富贵,住过一旬,亦有一番别样滋味。
这个一进的小院子柴门荆篱,青砖铺路,院角蔷薇枝繁叶茂,红红紫紫的花儿开得热烈,却是个随心疯长的模样,显见是主人家从未修剪过。
屋内家具陈旧,最值钱的就数上等黄花梨木制的朱漆麒麟纹六柱架子床和一张宽大的松柏祥云纹书案,二者簇新锃亮,打磨得油光水滑,在寒酸的柜椅箱凳里鹤立鸡群,格格不入。
唯有吃和睡无法将就——其人原话如是。
殷瀛洲多年独自一人过活,嘴又刁得很,浪迹江湖时尚能凑合,但自从在薄刀岭住下,厨艺无师自通,虽不敢比天家御厨,下山开间食肆,也够得上客满盈座的水准。
他自是舍不得心爱的小妹妹去吃寨中厨子做的那些个饭食,那只能叫猪食。
山林物产丰饶,时蔬鲜美,且山寨饲养了鸡鸭鹅等禽畜,殷瀛洲吩咐一声,即有手下人宰杀干净奉上。
每至饭点,袅袅便跟着殷瀛洲在灶间转悠,饶有兴味地看他煎炸烹炒烧煮蒸炖,给他打打下手拿双碗筷盘子,再趁他不注意偷一块肉吃,味道上佳,就是烫得她丝丝冒泪花儿。
檐下支一方矮桌,并排摆两把胡床,白润透亮的珍珠米饭热气缕缕,一碟清炒春笋,鲜嫩脆爽,一盘红烧排骨,油亮咸香,再一碗鲫鱼豆腐汤,汤汁醇浓,细如牛乳,碧绿葱丝点缀其间,青白二色,浑然脱俗。
酒必不可少,是靖丰城有名的浮玉春,八十年的陈酿烈酒,几与黄金等价,可殷瀛洲委实小气,只许她尝一口,再多却不准了。
放眼所至,苍山巍峨,燕雀唧啾,花香盈野,美景佳肴当前,袅袅比在家中时多吃了半碗饭,饭后肚胀难忍又懊恼不已,撒娇埋怨哥哥误我。
盖因如此吃法,不出一个月,她就要变成虎背熊腰膀大腰圆的猛汉了!
除了凭厨艺谋生的厨子,世间男子皆存“君子远庖厨”的固执想法,便是爹爹都从未亲手给娘做点甚麽。
喝着他特意炖的甜汤翻话本时,袅袅想,他也并非是个只会强迫她的恶质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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瀛洲:谁说老子不会疼媳妇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