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质彬彬,然后君子。你等终日闻道,莫不是只学会了如何穿得像个正人君子?她说的很对,为何不敢赞同?自己言行失当,又为何耻于承认呢?“
一个略有些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大家都回身去看,只见庭中站着一个年逾古稀的老人。已然全白的头发用一根乌亮的木簪挽得一丝不苟,唇畔长长的胡须垂在靛色交领的胸口,风经过,带动他身上的麻质素袍,广袖扬起拍打着他的身体,显现出清矍的轮廓。七弦琴被灰白的布袋包着,以几根布条连接,缠在他挺直的后背。
“桐先生……“
浩然先回过神来,赶紧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随后大家也醒过来,纷纷对院中老者作揖。桐先生点点头,伸出一手,对玉兰树下的那人做了个招呼的手势,道:
“女学子,这边来。”
云澍愣了一瞬,很快便穿过他们走到亭中,之前虽未曾谋面,可大瑞第一琴师桐先生之大名,她早有耳闻。
“学生云澍,见过桐先生。”
“嗯。”桐先生一手捻须,一手背负身后,道,“可知你父母是因何典故取这名字?”
琴夫子也考文学吗?她在心内暗自嘟囔一下,还是老实答道:
“司马相如说,群生澍濡。雨润万物名曰澍。《后汉书》里道,连获甘澍,岁时丰稔。不过这些都是学生开蒙之后才从书中所知。父母没有引经据典,只因这‘澍’字难与其他任何字组成一词,单做人名而已,颇有些孤寡。曲高,则相和者寡,然心存一志,纵寡若此字,也应勇践己行。”
甚少夸赞学生的桐先生没作评价,可他凹陷在皱纹下的双眼却露出不加掩饰的满意神色。
“今日西苑授琴,愿听者便跟过来吧。”
留下这句,老人就抱琴离去了,大家自然后脚跟上。
西苑的琴台,其实是一个建在水上的小亭。桐先生在其中焚香抚琴,学生们便坐在亭外临水的阶梯上听。阶梯旁种有几颗古树,枝叶茂密如伞盖,遮蔽午后头顶的日晒,正是个天然的听琴台。一时风动树摇,水面涟漪圈圈,是风痕,也是音痕。
桐先生一曲终了,学生们都起身致意。他点点头,问道:“可有人知晓我今日所弹,是为何曲?”众人皆表不知。他又道:
“今日之曲,独一个字,《寡》,此寡并非失亲丧家之意。世间声音繁杂,许多时候,你所行之事会欲到很多阻拦,若你执意为止,常常失助而落单。那么还要做么?”
矍铄的眼睛扫视树下众人,桐先生枯瘦的手指抚摸着琴弦,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我年轻时,父母希望我考取功名,可我偏爱抚琴,他们劝阻,我便问自己,我所爱之事可有伤及他人?可有伤及自身?可是违德背道之事?非也。于是我继续选择这条路。中年时我四处云游,迷恋这大好河山。人言你应当停留,成家立业。我又问自己,我所爱之事可有伤及他人?可有伤及自身?可是违德背道之事?”
他再看向树下学子,大家皆异口同声答道:“非也。”
桐先生点点头,道:“故很多事情,当你心内知道,它是正确的时候,但做无妨。莫怕曲高和寡,莫怕这是头一遭,也莫怕什么虚妄的束缚,宁寡而为,勇者也。”
台阶上所坐,皆是玲珑剔透的俊杰,此言既出,再点不透,便不可能考进菀州书院了。几乎是同时的,浩然宋应等人皆站起身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对着坐在最外侧的云澍作揖,尽管不整齐但都朗声道:
“方才是我失礼,望得同窗谅解。”
云澍眼底亮亮的,她看看不远处亭中的老人,他已低头去收拾自己的琴,不再关心这头,再看看面前的众人,他们的脸那么年轻,飞扬着学识带给他们的自信和谦卑,他们的眼睛看着她,真诚得如同林间最乖顺的鹿。
“无妨,今后还望各位多多指教。”
这是最好的年岁,那么多的未知等着他们探寻,一切都亟待尝试,就连失败都新鲜可口,世间万物都可化作养分被他们吸收,沉淀,直达眼底和心灵,再堆砌出一个更勇敢沉稳的自己,去触摸这个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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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不能因为不会写肉就不写肉,那它还叫肉文吗?!下章进肉,一定要做到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