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菱送走了小巡捕,翠姨去洗衣店拿皇甫天送洗的外套,张公馆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张长生示意皇甫天:“你跟我来。”
噗通噗通,被张长生一双黑沉的照子一盯,皇甫天压不住的心跳脉搏更加剧烈了。他也说不上跟在虽然打扮老派但年岁不大的女先生后面,生出坏事抓包被老爷子叫进书房的惴惴来是个什么情况。
进了书房,张长生坐在黄花梨木雕的太师椅里:“说吧,昨晚的事你听到了多少。”
“什么事?”
张长生投来的眼神让皇甫天明白他此时的装傻是无用且不智的,但皇甫天不是故意要装傻,他只是刚刚眼看着一个年轻漂亮的男孩子被揍成了一具青紫肿胀的尸体,没回过神来。
幸而皇甫天很快就恍然大悟了:“该听到的听到了,不该听到的,恐怕也都听到了。”
张长生跟南天惠子的对话哪里有皇甫天该听的?满打满算,全是他不该听的。
张长生了然了,点头:“活路有两条,第一条,你回家住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对你听到的事情守口如瓶。等召开新闻发布会,公开宣布我供职于极司菲尔路七十六号,你就可以回学校正常上课。”
皇甫天显然对这一条活路并不感兴趣,紧接着问:“第二条呢?”
闻言,张长生笑了,嘴角在笑,眼睛却没有,黑沉的目光从金丝边框眼镜后面冷酷地投在皇甫天的脸上。因为在短短的时间里见了好几次这个表情,冰雪聪明的皇甫天几乎能如同红菱那样清楚地分辨这个看似老派正经的女先生,满肚子坏水翻腾的恶趣味:“做我的情人。”
空荡的只有张长生和皇甫天两个人的书房,皇甫天没有说话,就只听见张长生的声音,平稳地传递到书房的每一个角落:“不是秘密,而是公开的情人,就像慈善宴会里阔太太带的男公关那样。”
皇甫天自觉虽然意气风发,却绝非意气用事的愣头青,饶是如此,也被怒火烧得气血翻腾,连着做了两个深呼吸,才按捺下狂跳的脉搏:“张先生这个玩笑未免开得太过了。”
张长生没应承是不是说笑,只轻“啊”一声:“皇甫同学真是长进了,竟没有立刻骂我是流氓。”
“张先生!”
耳听着皇甫天的声音带上了上槽牙摩擦下槽牙的龌龊,张长生颇为做作地叹上一口气:“看来皇甫同学是选第一条了,也罢,我自然也明白美玉不能配顽石的道理。红菱,送皇甫同学出去。”
送走了小巡捕的红菱刚刚回转进屋,闻言侧身一抬手:“皇甫先生,请。”
皇甫天心下有许多的疑问,在张长生如此明显的逐客令面前,下意识地站着没动:“慢着!”
张长生不禁笑了:“怎么,难道皇甫同学还做起了慈善的事业?”
“什么慈善事业?”皇甫天又是一时没跟上张长生清奇的脑回路。
“皇甫同学不肯走,难道不是选了第二条?”张长生微微一顿,啧啧出声,“如皇甫同学这样鲜嫩的娇花,若做了我这样神憎鬼厌的老女人的情人,虽然颇有几分以身饲虎的胆气和拔生救苦的良善,旁人多的却要说是小白脸吃软饭的窝囊,怎么的不是得不偿失的慈善事业?”
长桌后面的女人穿着颜色黯淡的长袍大褂,浓密的黑发编着粗粗的麻花独辫,鼻梁上架了盲人墨镜似的镜架子,若是个男人,活脱脱就是封建遗老满清余孽的样子。幸而她是个女人,浓密的睫毛在金丝边框的眼镜后面一开合,黑沉的目光就演尽了装神弄鬼欺软怕硬仗势欺人和小人得志。
“张长生!”皇甫天气急了,忍不住叫她的名字,摒弃了一贯的礼貌矜贵风度绅士,连名带姓地叫她,“你好歹也是留学归国的实业家,是与老师私交甚笃的女先生,说这样的话,就不觉得有辱斯文吗?!”
张长生的回答是微笑,一点笑意从微翘的嘴角扩散到全脸的无声微笑,显得眼睑后面的一双招子越发黑沉。皇甫天在那黑沉的视线里,陡然想起对方是如何板着这样的表情,一茶盅拍碎了徐家小公子的头盖骨,不由得激灵灵地打了个哆嗦。
气氛刹那冷凝,紧绷于一线。
张长生却只是摆手,从宽大的灰黑大袖里露出一点指尖,极随意地摆:“红菱,送客。”
这一次,女司机再不为漂亮男学生的喝阻所左右,铁面无私地将其请出了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