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
第二天,乌喃找到陈灯。
“我…我也不清楚,是八月吗?他从玉佛寺回来,跟丢了半条命一样,脸惨白惨白的,眼睛还瞎了,问他怎么了也不说。喔,说起这个,乌毓心疼的直掉眼泪,掉再多也没用,人家又不领情的,活该……”
中午饭后,两人在操场散步,陈灯挽着乌喃的手臂,嘟嘟囔囔说了一大段。
乌喃垂眸听着,想到昨天孱弱的少年,脚步微顿,突然在墙边蹲了下来。
陈灯也跟着蹲下。
两个人像两只小蘑菇。
“能治好吗?”
“不知道,他跟我们又算不上要好,怎么会告诉我。诶,你怎么这么关心他?”
乌喃抿了抿唇,下巴磕在腿上,长长的睫毛似鸦羽,盖住了眼里的思绪。
“我也不知道,就是,很难过。”
心脏揪着疼,疼的喘不过气。
陈灯见状,忙给了个抱抱,笑眯眯地说:“今天跟我回我家好不好呀?花花和四喜都在我家,你一定很想它们吧。”
花花和四喜是乌喃奶奶留给乌喃的。
在那个记事以来没人理睬的时光里,奶奶是唯一温暖的存在。
她那时候年纪很大了,头发全白,皱纹满面,爱碎花的小裙子,笑起来漂亮得像朵花,她会用一双苍老的手,温柔摸着乌喃的头,说:“我们喃喃,是世界上最好的小囡囡。”
岁月从不败美人。
可时间会带走美人。
奶奶走的那天,留了一盆仙人掌给乌喃,其他人什么也没给,走的干干净净。
后来乌喃又在某次上学路上,捡到了被遗弃的四喜。
想到这,乌喃笑起来,问:“四喜是不是又胖了?”
不是柯基,是柯猪。
陈灯闻言,捂头叹气,说起这个就忍不住吐槽。
“要怪,就怪许定棠惯着它,不算小零食,一天八顿,养猪吗?不给吃还哼哼唧唧的,它是只狗诶,撒什么娇?”
“还有花花,那是盆仙人掌好吗?为什么要天天浇水啊??”
乌云散去,太阳探出头,照亮了大地。
少女歪头听着,眼里漾着柔和的笑,察觉到阳光,微微眯了一下眼睛,继而展开,忽然靠在陈灯肩上,轻声道:“阿灯,我好困啊。”
有时候很困,有时候很冷。
有时候还怕一睁眼,发现一切是梦。
冬天要来了。
乌喃阖眸,模样温驯得像小鹿,唇角是温温的笑,耳边是阿灯不断的话。
世界好热闹啊。
如果什么也没发生就好了。
*
见到四喜时,乌喃半蹲下身,看着小家伙在自己脚边兜圈圈,闻来闻去,一副想认不敢认的样子。
委屈巴巴。
“四喜,是我呀。”
四喜懵懵定住,一双黑黝黝的眼睛直盯着少女看,半晌,爪子微抬,乌喃顺势伸手,它嗷呜一声,猛地扑进乌喃怀里。
陈灯啧啧两声,手指戳了戳四喜身上沉甸甸的肉,摇摇头:“你搞这么委屈对得起你身上的肉吗?明明在许定棠那吃的可好可滋润了,你也太狗了吧。”
四喜呜呜喊了两声,表示我本来就是只狗。
抱起来着实有点重,乌喃哭笑不得地揉揉四喜,四喜十分狗腿地躺下,翻过身,让主人揉揉肚子。
四喜虽然好养,但不对人亲,许定棠喂了那么多好吃的,它也不让揉。
只有乌喃可以揉。
少女乌发散落在身后,眉眼弯弯,看着它的时候眼里总是有许多爱,虽然模样变了,可在四喜眼里,她就是主人。
四喜实在是太高兴了,乌喃走一步,它跟一步,寸步不离。
陈灯忽然伤心了,抱着仙人掌,看着四喜,说:“我有罪,我还不如四喜呢,它一下子就认出你了,我都没认出来。”
四喜汪汪两声,冲乌喃摇尾巴,像在求夸奖。
门铃响了。
陈灯透过猫眼,看到许定棠那张惹人厌的脸,忙让乌喃抱着四喜进房间,才去开门。
“干什么?”
许定棠蹭蹭流血的嘴角,嘶了一声,有点疼。
“借个药箱。”
陈灯翻了个白眼,插着腰,想说“能不能别再打架”诸此一类的废话,结果还是怒了努嘴,道:“等着,我给你拿。”
许定棠站在门口没有进来,却盯着玄关处一双女士帆布鞋看,那不是陈灯的。
等人来了,他又若无其事地挪开目光。
“四喜在宋清焉那好吗?要不然还是接回来我养吧。”
陈灯巴不得他快点走,敷衍着“挺好挺好,你先养好你自己吧”。
许定棠走了。
乌喃抱着四喜,看着楼下少年吊儿郎当的身影,时不时把药箱抛起来,再接住,像个乐此不疲的孩子。
他幼年丧母,许爸爸是军人出身,过于严厉,对孩子从来不会柔声细语,儿子从小就是个刺头,没少花心思整治。
许定棠除了在外面挨打,回家还得挨。
他手很笨,上起药来也是笨笨的,没受伤的地方涂的都是,受伤的地方空着不涂,阿灯要帮他,他皱皱眉,死活不让。
乌喃看了两分钟,实在看不下去,说:“要不我帮你?”
少女容貌娇艳,明明只是寻常问一句,他却须臾动了心,一声不吭,递出手上的棉签。
“轻一点,不然下次别想。”
还下次呢。
乌喃忍住不笑,将药水涂在伤口处,轻轻吹气,一抬头,却见许定棠眸光灼灼,见人看过来,不自然地别开脑袋,说:“有点疼。”
“你少打点架,就不疼了。”
少年人不爱听这些狗屁说教,可从乌喃嘴里说出来的话,关心他的话,他能在耳朵里听一遍,脑子里听一遍,心里听一遍,统共三遍,回味完,伤口也不痛了,可谓是灵丹妙药。
但面上还是要装装的,冷淡道:“手法还行,以后勉为其难都让你帮吧。”
就这样勉为其难到许久。
不知道,现在有没有人帮他上药。
又或是,学会一个人上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