苜蓿不太确定是不是之前那位叫“马生”的人带来了什么不良风气,这条街并不怎么待见她。
周围的居民宁可从四方井里高价购买原料也不愿意来自己这里——只有艾丽,她不去四方井,每次都来找苜蓿买成品,顺便赚点差价。
苜蓿倒是无所谓,她并不太缺钱,炼金术是一方面,魔法本身也能组成大部分的生活用品,食品和水源去另一条街区购买,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直到她意外发现自己被放逐了。
艾丽很久没来过了,香草自称要去清缴“信徒”,也不常在,苜蓿很少出门,便无所事事地沉睡,从星辰闪烁的暗夜到艳阳高照的晴日,入睡前狂风大作,清醒时微风吹面,梦中的辉煌永垂不朽,现实的荣耀转瞬即逝,梦境如迷宫般交错,她在其中兜兜转转寻找着不存在的终点。
“睡了很久呢。”她伸了个懒腰。
二楼的房间里充满着熟悉的温度,香草临走时整理的衣物正放在床头,零星的光点落于其上闪烁,苜蓿挥手赶走它们,层层叠叠的窗帘模糊了白天黑夜的界限,她打开窗才看到了满天星辰。
“我这是……睡了多久?”
苜蓿捂着脑袋往下走,萤火虫跟着她照亮四周,随着浮空石微弱的荧光逐渐明亮,弱小的生灵本能地躲在阴影处。
“多谢,辛苦你们了,回去吧。”
光点这才消退。
苜蓿深吸一口气:“光辉永生。”
得到号召的光元素如水一般汇集,光河流淌过腐朽,淹没了影子,荡漾着灼目的金光,整个大厅如白昼般透亮而死寂。
苜蓿踩着浮空石往下走,它们的荧光相形见绌,在踏上的一瞬间微微下沉,在离开后缓缓上升,空气被挤压,发出细微的响动。
——不对,太安静了。
苜蓿微微皱眉。
她在沉睡前并未锁门,只做了一个简单的联动魔法,以便于在有人进入的时候唤醒她,魔法还在,但被其他的东西覆盖了,门也被锁上了。
“扭转和变形。”苜蓿将其解构,“是不打算让我醒过来了吗?”
她推开门。
扑面而来的嘈杂击碎平静,街上出乎意料地人来人往,两旁有小贩,中间有行人,但他们对宅邸里流出的金光视若无睹。
——他们没有脸。
本该是五官的地方一片空白。
苜蓿差不多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她穿过人群,没有人留意他的行踪。
“被放逐了啊。”
“上一个放逐我的还是紫云英和提木西啊。”
她试图碰触彼岸,但边缘处浮现一圈由六边形组成的水蓝色结界。
“啧。”指间隐隐作痛,“放逐就是这点麻烦。”
“■■。”她叫出了香草的真名。
虽然看不到对方,但她能感受到沉郁和厚重的星空在凝结。
于是她鼓起勇气,“流放之墙终将沉默。”
水蓝色的放逐边界从中心开始破碎,锋利的碎片化作粉末消失在光河之间,香草的身形顺着两人相触的指间逐渐具象,失去了隔膜,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清晰,行人也终于有了喜怒哀乐。
“还好吗?”
“嗯。”苜蓿注意到他的衣袍下有粘稠的星空滴落。
——如果没有污染的话,大概会一直睡到死吧。
“谢谢。”苜蓿垂下眼睛。
香草好似没有听到。
“我大概睡了多久?”
他停下了脚步,很认真地思索着:“我不清楚。”
“?”
他犹豫着:“我不太有时间观念……”
“那你看到了几个白天和黑夜?”
“七个黑夜,和两个白天,还有五个黄昏和三次日出。”
“啊?”
苜蓿沉默了。
但很快,她的注意力被新的事情吸引了,在破除放逐之后,整个香草镇都不一样了,熙熙攘攘很是热闹,先前她只能看到一些被标注的地方,现在,镇子的全貌徐徐展开。
隔壁的灯红酒绿自不必多说,角落里也有跑出黑色的小煤球,兽人与精灵擦身而过。
“我刚到这里的时候……就被放逐了吧。”苜蓿回到住处,“我居然还多此一举地下了隐蔽咒。”
“所以我才能看见你。”
“嗯。”香草欲言又止。
苜蓿注意到了这一点,她感受到倦意袭来,“真麻烦啊。”
“香草。”
“嗯?”
“最近还要去猎杀‘信徒’吗?”
他摇头。
苜蓿捂着嘴笑:“啊!那真是太好了——帮我看下店怎么样?”
香草应下,问:“‘放逐’有什么后遗症吗?”
“对一般人来说,直接后果就是接触‘彼岸’吧,间接后果就看接触到什么了;对其他种族来说,有的压根不存在‘放逐’的概念,也有的嘛……”
“‘放逐’可能致命?”
苜蓿瞥了他一眼:“怎么会,‘放逐’本身不致命,充其量就是一个隐蔽的小魔法而已,但是睡到死也很讨厌啊。”
香草再没有多说什么。
苜蓿踮起脚尖拍拍他:“安啦,不会太久的。”
“拜拜——”
等香草走进四根立柱后的建筑,苜蓿的眼神冷了下来,琥珀色的眼神清澈凌冽。
“究竟是那个小可爱放逐我了呢?”
手心里是一枚水蓝色的碎片,这枚碎片并不引人注目,苜蓿攥紧拳头,戴上兜帽,消失在人群之中。
香草如有感悟,远远地看向苜蓿消失的地方。
该说是那人太自信还是太鲁莽,居然留下这么明显的痕迹,虽然只有一枚小小的碎片,但只要能扩大共鸣范围,推演出施术者的行踪再简单不过。
苜蓿的身影在屋脊上跳跃,大街上灯火通明,漆黑的窄巷里隐藏着不为人知的交易,呻吟与暴力,血腥与性欲,然而这都与苜蓿无关,那些东西飞速后移,耳畔只有呼啸的风声,直到坐标塔在层层叠叠的障碍之后显露,苜蓿才微微放缓脚步。
但她并未停下。
坐标塔的高度与周围的建筑比起来简直是一个断层,塔身随饱经风霜,但依旧严丝合缝,绝无借力可能。
苜蓿意识到了这一点。
银白的法阵自脚下展开,在黑夜中点亮了一方世界,与身后的灯火遥相呼应。
她起身跳跃,风吹拂着头发扬起了衣袍,下一个法阵恰到好处地出现在下落时刻,更多的落脚点环绕着塔身螺旋式上升,身后,完成职能的法阵化作银色的粉末消散于空中。
最后一个法阵。
她翻身跃进坐标塔的顶层。
随手整理一下凌乱的发型:“究竟是谁设计了这种只有最顶层才有入口的智障建筑啊?”
坐标塔虽然没有高耸入云,但足以俯瞰整座香草镇,排除了放逐的影响,香草镇其实是一个颇为繁华的中转站,坐标塔的设计也很有特点,整座塔浑然一体,只有在靠近顶部的地方凿出了工作室,室内的立柱支撑着尖尖的塔顶,中心的柱子里镶嵌着一组坐标石,旁边环绕着用于辅佐的定位石,荧火的嵌入让这里流动着静谧的氛围。。
但现在苜蓿显然无心欣赏这些,她面向整个镇子,捧出了那枚水蓝色的碎片,然后用力捏碎。
“共鸣。”
大海波浪一般的震动悄无声息地以坐标塔为原点,向四周扩散出去,一圈一圈荡漾着的魔力没有受到太大的阻碍,甚至于全镇人都没有注意到共鸣的影响。
只在一处。
就像溪水被石块阻挡,被分割的水流依旧向前,但直面障碍的水被逼到倒退,水花溅射,正如在平静水塘里丢入的石子,波纹出现了异样。
在遥远漆黑的房间里,一双浑浊的眼睛猛然睁开,烛火为之摇曳。
再看坐标塔,里面空无一人,但残余的魔力还未消退,银色的阵法正在瓦解,映衬着水蓝色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