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秋,庆州的夜便来得早了。
卫戎回到府里时天色已暗,好在府里一直备着热水。他做事向来利落干脆,沐浴只用了不到一刻钟。
三层书房里点着灯。
卫戎放下汤碗,转去拿起压在砚台下的信封。
子时到的?怎这样晚。
卫戎将信纸靠近油灯,待它全成了灰后才出门去。
昨夜宴席才散不久就走了,却是子时才到的城西,不大对。
太迟了些,再怎么乱走也不该拖到这个时候。
那便是中间还去做了旁的事了,卫戎想了想,准备出府一趟。
可才走到二楼便又折返回去,他颇无奈地摇摇头:甚么毛病,这也要猜疑。
想来是受了娘亲那番话的影响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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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文椒早早地赶了江祁回去——苏娘子可还要来的。
连着两日不曾睡好,江祁连计较的心思也没了,直出门到对街的客栈又开了间上房补眠。
文椒见他走了这才松一口气,匆匆洗漱一番,自买了早食等着苏娘子。
苏娘子是踩着点儿到的,见了她连忙迎上前去:“今日起得这样早?可吃过了?”
说着就要去烧水。
文椒指了指桌上的胡饼清粥,示意她也一道吃一点儿,饭间略提了提想出趟远门该如何做的事情。
苏娘子知她是京都人,也知那个常来寻她的就是淮南王世子,笑道:“这个月启程倒是正好赶在年前回了京都,只这路引的事儿我是不大晓得了,我这也不曾出过远门…”
“世子大约是知道的罢?您不妨问问世子。”
文椒也笑:“不好麻烦他,这事儿还没定呢,不过是提前问一问,您也别与人提…”
苏娘子连忙表示不会多嘴,文椒见她确实不知道这件事该如何办,便转头问起旁的事来:“说起来,眼下虽是太平盛世,我带着两个小娃娃却也不敢乱走,就是想回去见见爹娘,也不知怎么去才好。”
去岁,便是跟着王军,从京都到淮南也是走了好长一段时候的。
那会儿毕竟是跟在王军后头,只需赶得上军队脚程就是,安全甚么的倒不必考虑。
自己上路?实在危险。
苏娘子知道的也跟她差不多:“倒是可以去问一问商队,指不定就有些从庆州到京都去的,随了他们的车马,毕竟人多些么安全些。”
文椒见与自己猜测的差不了多少,便不再提及此事,又请苏娘子把这当个胡话听过便罢。
按理说,要找商队先得找到商会,但文椒留了个心眼——她晓得江祁大约生意做得挺大,也知他不是在庆州“发家”的,但到底不大清楚他在做些什么,在庆州又有甚么营生。
故而,文椒是使了银子托人帮着打听的。
文椒在茶肆送走帮着打听商队的人后,莫名觉得有些好笑。
大约舒坦日子过久了,忘了自个儿本性了。
算计起人来,还真是半点情都不留。
肩上似有千斤重担,文椒长叹一口气,又很快直起背脊来。
懦弱也好,自私也好。她来这里时是一个人,走时也该是独身一个。
她很快往书肆去了一回,待拿到舆图后很是无奈——大约是处于军事防备的目的?总之这舆图真真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
文椒很快放弃自己上路的想法,若她是个男人她就自己去了,可她这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真自己走怕是连庆州都出不去。
于是只能寄希望于商队那边顺利了,也不晓得这路引能不能托他们一道办?
能的话自然最好了。
好在这会儿才九月初,还有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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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休沐日。
自他生辰那日往娘亲面前过了个场后,卫戎再要出府都是直说的寻文娇娇去了。
陆蓉既喜又忧,喜的是卫戎总算不是成日与那些刀刀剑剑的打交道了;忧的是尚未收到京都那边的回信,毕竟是唯一的孩子,说是“喜欢便纳了”,为人父母的又哪能真的任他去?
且另一些不好说出口的,是…
卫戎连个房里伺候的丫鬟也没呢,这二十多岁的年纪,咳。
思及此,陆蓉连忙寻了府医来问话。
府医也是没想到,这事儿隔了这么久才传到王妃这儿来?世子未免太能藏了些。
陆蓉蹙眉,很是紧张:“他真叫你给人看过?!”
那…!那个混的!
陆蓉到底出身世家大族,虽说读的书多了不该这样迂腐,可一想到这事儿可能是卫戎瞒着她做的,心气是如何也顺不下去。
若是一个不小心…可怎么同人爹娘交代?
她御下一向宽和,府医这么多年来也没见王妃发过几次火,连忙跪下回话,只道是世子几月前让他往丰年巷子里走了一趟,给江公子府上的老翁把了脉,恰好那文家小姐也在,世子让他顺道看了看罢了。
说完,府医很是忐忑地看了王妃一眼。
陆蓉听说是专程给老翁看的,文家小姐不过是顺道的时候,终于松了口气,直摆摆手:“如此就好,且起来吧。”
府医磕头谢了恩,藏在衣袖里的手却是攥得紧紧的。
再往前数,世子可还让他看过一张方子呢…
世子让他把这话捂死了,眼下确实捂了,只盼王爷不再问及此事才好。
府医退到门外时,正巧一阵清风拂过,他这才惊觉自己竟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给贵人办差,哪儿是这样容易的,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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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戎对府里头的一番虚惊是毫不知情的,这会儿正领着文娇娇挑马呢。
文椒对马没有什么要求,她要学骑马也是怕一路上出了什么意外罢了。
卫戎虽没怎么跟姑娘家相处,但家中也有姐妹,虽因着种种缘故极少来往,但多少也听过几句。
且,他不差钱。
因此,他挑马是往好的、好看的上头挑。
文椒一匹匹看过去,被那价钱吓得连忙拉了拉卫戎的衣袖。
“我不过是想学一学,不必这样破费。”
卫戎却笑:“看都看了,自然是挑最好的了。回头你养在府里,得了空自己骑着玩也成。”
文椒却很坚持:“我是个什么性子…不买,就是学一学罢了。”
这些事情上卫戎是不会太费心思的,只再次确认道:“真不要?”
文椒摇头。
卫戎也不再多问,只挑了匹适合她身形的。
文椒是真心想学,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在做这事,期间连卫戎的几句打趣都没应,极专心地练。
也不知练了多久,总之她渴得不行了,这才翻身下了马,朝亭子去。
她在马上尚未发觉,脚才落地便有些发软,好在卫戎就站在身侧不远处,一个大跨步上前扶着她:“同你说了歇会儿,怎么这样倔的?”
文椒扶着他手臂站直,笑道:“这不是怕给你丢人么。”
卫戎被这话逗笑,“倒是我想差了。”
“想成什么了?”
这话问住了卫戎。
他想了会儿,“随口说说罢了。”
文椒嗔他一眼,连连喝了满满两杯的茶水。
文椒知道这事急不得,在亭子里坐得舒坦了突然也不大想动,手虚虚握拳,有一下没一下地捶捶腿。
卫戎将她的动作收入眼底,一时好笑,“倒叫我想起第一回见你的时候了。”
文椒:…?
“那会儿你将我和阿祁认错,我从文府走的时候还跟阿祁说了…”
卫戎有意卖个关子。
文椒果然上钩,眨巴着眼睛示意他继续。
卫戎却是变了脸色:那会儿说的可不算是甚么好听话,真要叫她知道了,不会又要哭鼻子吧。
他这会儿很是明白过来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文椒见他脸色不大好看,一时不解:“说什么了?”
卫戎抿紧了唇。
文椒却是猜出几分来,笑道:“说我不自量力爱慕虚荣了?”
卫戎唇抿得更紧了。
却见她笑得极欢,甚至拍了拍桌子:“你是怕我生气才不说的?”
这个卫戎可以点头。
文椒眼泪都笑出来了,直道:“不瞒你说,那会儿我第一次见你俩…”
这下闭嘴的轮到文椒了。
她那会儿,光记得怕江祁了。
可卫戎反应过来了:“怎的?”
文椒朝他极谄媚地笑,捧了茶杯递给他:“不过是认错了人…”
分明还有话没说。
卫戎微眯着眼,打量她一番:“所以?”
“所以说,世子真真是个清雅人物,生得也俊俏…”
卫戎嗤笑一声,耳朵却有些热。
“鬼话连篇。”
文椒吐吐舌:“世子谦虚了,您自然是极俊的。”
卫戎脸也有些红了,站起身来:“歇够了再去跑两圈。”
说是这样说,走的那个却是卫戎。
文椒直到他上了马才敛了笑。
她微微低头去看脚边的枯叶,半响后揉了揉眼睛。
她后悔啦。
真的后悔了,能不能回到一年前喏。
那她一定会离他们两个远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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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戎再回来的时候,文椒又是笑嘻嘻的了。
卫戎也不知她今日怎么这样勤快了,回去的路上也不要坐车了,只说是想随处走走。
路过胡记时,文椒朝店主夫妇问了声好。
胡王氏这会儿不忙,朝她招招手,“怎么许久不见你?”
文椒请卫戎稍待,与胡王氏聊了几句家常:“上回与您说的事办好啦,搬到别的巷子去了,就少往这边走了。”
胡王氏点点头,拉了她过来低声道:“哪家的男郎?”
是问的卫戎了。
文椒下意识地看了卫戎一眼,也低声回她:“淮南王世子。”
胡王氏讶然,也看了卫戎一眼,又问她:“竟是…?”
文椒点点头,俏皮道,“您可别想岔了。千万记着这张脸,下回多收他几钱才好。”
胡王氏被她逗笑,因着世子在等,不好再与她闲聊。
卫戎见了她走来,低声问她:“说什么了?看了我几回了。”
文椒笑:“问你是谁,我便说了,让她下回多收你几钱。”
“怎么说的?”卫戎拉了她的手,回头看胡王氏时也朝她微点头。
“笨呀?都说了让她多收你几钱了,自然是说了——”
“堂堂世子怎的这样无赖?”
文椒躲开他的手,略落后他两步以免又被他捏脸。
这一路笑闹着很快到了守经巷子。待文椒关了门,卫戎站在院门外头等了会儿才走。
他总觉着,今日的文娇娇跟前些时日是很不一样的。
可真要说甚么地方不一样了,卫戎也说不上来。
她这样生动活泼,其实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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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椒往院子里头走的时候正巧遇见了在倒水的苏娘子。
苏娘子朝她笑笑:“方才有人寻你来着,说是上回打听的事情有着落了。”
文椒学了一天的马,腿酸得很,本是想着直接洗了睡会儿的,听了这话却道:“可说了什么?”
苏娘子将书信递给她:“说是与您约在这上头的地方见了。”
文椒拆开了看了一眼,明日的事情了,遂道:“晓得了,您帮我烧些水吧,今儿出了一身汗难受得紧。”
文椒洗着身子,想到明日的事情,突然有些分不清自己在做什么。
其实真的不到死局。
然而她问心有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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