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药太苦,苏绮眼眶都溢出泪水,一口气咽下肚。内心有那么一丝委屈的情绪在作祟:明明唐允怀疑她在先,为何她要她借口吃药来转移话题?
再向前想,她确实动过不应有的心思,他怀疑她实属应该。
好公正公平的一位仙姑。
她是全港最谨慎的一位潜伏者,花费一年时间与唐家母子搞好关系,如今就连偷看一份文件都不敢做。
不是谨慎,已经算太过胆小。照这样速度来看,等到1995年唐协亭彻底洗白唐家与弘社,她大仇都无法得报。
本以为自己与这份文件无缘,没想到太子爷心情通畅起来就钟意做疯事,她“被迫”入戏。
唐允看她睫毛略微濡湿,睁着眼睛张嘴找水喝的样子好惹人怜爱,怜爱还不够,是那种引人想要欺凌的模样,一张小脸好会生。
他阻拦要去拿水的她,一只手抬起她下颌,低头凑近就要吻上去——双唇将要碰上的前一秒,他忍不住向后躲,眉头微皱,满目嫌弃。
“……”
讲不出口:吻不下去。
苏绮内心有作恶因子在滋生,这下轮到唐允不愿,她穷追不舍。
伸手抓住他手臂,语气冷淡又高高在上,“你吻啊,不是要kiss,躲什么?”
唐允向沙发里倒,浑身写着拒绝,“你一张嘴黄连成精,离我远点。”
苏绮玩心骤起,整个人几乎伏在他身上,送过去一张脸,头发胡乱融在他胸前与肩膀,唐允觉得好痒。
“刚刚不是你要吻?我成全你啊,太子爷。”
唐允忍不住笑,手从她背部向下游,抚在了臀上略微用力,苏绮忍不住尖叫,拳头毫不客气地招呼在他肩膀上。
唐允不禁觉得热,好热,心热眼热。
用力搂住她翻身,位置反转,管它苦还是不苦,覆唇上去,纠缠撕咬,做全天下最亲密的事情——相濡以沫。
苏绮呼吸加重,嘴巴里仍旧很苦,只是变成了两个人一起苦,意识到这点,手不自觉的揽住他肩膀,五指插进发丝。
不是推拒,不算迎合。
刹那只觉得,两个人总好过一个人,结伴堕地狱总好过独自前往。黑暗时的灯塔不在意方向,有就好,聊胜于无。
唐允惩罚性地用力,咬她舌间,连连作痛,短暂分离时手已经在褪她的衫,电视机做伴奏带。
“补偿来了,不必等到上床。”
他好心急。
凌晨,苏绮突然睁眼,仿佛意识到什么地向旁边摸,空无一人。轻声起身,端着杯水找到书房,轻敲三下门之后推开。
唐允坐在书桌前,一手执着张纸,另一只手拿只笔做脚注,她从未见他这样认真过,短暂顿住,话没讲出口。
他抬头扫她一眼,丝毫未动,“过来。”
她走近,被人带到怀里坐下,看起来十分正直,视线逃避,绝不瞟唐允手里的文件一眼。
他见状忍不住撩她,低笑开口。
“还恼我?”
苏绮不咸不淡地搭腔,“没有。”
文件凑到她脸前,“真的不看?”
“拿远点,不看。”
他随手把那几张纸丢在桌面上,转而把她按在怀里揉捏,头发又被他弄乱,好讨人嫌。
“没什么好看的,不过是走货路线和沿途关卡,我刚刚睡不着就起来确定一遍。”
苏绮喝一口水,随意问道:“还需要你来忧心这些?”
唐允说:“货从缅甸出,有时需要陆运到马来,或者是直接海运,海运路远、陆运事多……”
“总之,十箱货不能直接飞到启德机场,阿嫂,你想太简单。”
他看苏绮眼神迷茫,伸手随意抽了一张纸出来,人被困在他怀里,指着上面标注出来的一处。
“这里是关丹港,下月开始戒严,我请一位拿督从中做担保,货就从这里装船出发。”
“沿途经过口岸都要打点,这些你看不懂的,货到香港怎么流出去你都不知。”
苏绮紧紧盯着那张纸,试图找到那位拿督的名字,但显然谁也不会把这么明晃晃的证据写在上面。
“你讲给我听,我就知道了。”
唐允摇头,“对你没益处,知道越少越好。”
下一秒把她推开,苏绮站在一边,看他三两下整合好几张纸,随手丢到碎纸机里,心下一沉。
一月末,唐允离港,唐协亭请几位保镖打扮低调,前前后后三四辆车一齐前往启德机场。
其中一辆是唐允自己的车,苏绮与他坐在后座,北仔驾驶,副驾位坐着阿正。
唐允整个人懒散地靠在那,一手拉着苏绮的手随意抚摸,心不在焉的样子,又知会她:“庙街你那间屋一定好冷,晚上回来睡,若是钟意与阿诗作伴,就开车带她一起。”
苏绮低声应承,随口问了句,“阿正不跟你?”
今天起了个大早,唐允闭目,揉了揉眉头,“留他在香港,一旦有事放心些。”
若有所思地点头,阿正在前面转身过来,笑着同她讲:“阿嫂,有事随时call我。”
苏绮回他一笑,没再多说。
下车后北仔与阿正帮忙提东西,她勾着唐允臂弯,仿若好好女友,柔声关怀,“上周我陪唐太去天后庙求过签,这次回内地一切都会顺意,你不必担心。”
唐允把人揽到怀里,低头在她额间亲了一下,“你也老实些,出门带上北仔,小心总不是坏事。”
没有细品他其中深意,苏绮点头。
两人挥手作别,此去半月,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原路返回,车子里阿正放声歌唱,北仔也被感染笑意,她讲了句“回庙街”后望着窗外出神,充耳不闻阿正的吵闹。
直到阿正问她:“阿嫂,允哥离港,你开不开心?”
对上他视线,苏绮笑着答:“不要明知故问。”
阿正忍不住吹口哨,随后吐舌,“我们这样是不是太嚣张,北仔,换一首忧郁情歌来听。”
北仔说:“正哥,你简直嚣张过头。”
阿正伸手打他的头,苏绮连忙制止,“你又欺负他?”
“阿嫂,你太疼他,早知道当初我亲自来跟你。”
苏绮摇头拒绝,“唐允称全港第一贱格,你数第二。”
一阵嬉笑,车子驶过九龙湾隧道,上面就是机场跑道,两番景象,一明一暗。
唐允坐在候机厅里饮杯酽茶,清醒许多,他独自占据最里面的一张沙发,看得到不远处同坐的唐协亭和唐太,还有几位高大保镖巍然不动。
扫视过后,拉开刚刚阿正递过的手提包拉链,里面有一封他上车前塞进去的文件袋,普普通通毫无新意。
解开系绳,里面的东西才算正戏。
不过几张从陈年报刊上剪下来的碎片,颜色都有些发黄,通通被黏在纸板上便于他阅览,还有写满字迹的调查资料,皆与一位早已经死去的人有关。
苏世谨大女,苏宝珍。
近十年前的社交舞会,着奢华明贵夸张长裙的名媛争相秒杀菲林,还要选最周全的一张大合照送报送刊,得第二日不大不小的一块版面,颜色脱褪也感受得到那份高贵穿梭时空。
唐允一贯不钟意这些场合,用他们这些少爷名媛的话讲,唐家尚且上不得台面,不能与之同台相配。
他凑近了看那些报纸上的画面,先入为主地从中间开始扫,自然找不到那个想找的人。
直到发现边角站着的一位,下面勾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红色对号,应该是阿正派去查探的人所画。
他心里暗骂,拢共就那么三张合照有她,共同点是完全看不清人脸五官。
换到第二张,只有一块报纸,照片版面虽然不大,但胜在人少。
下面小字写着:温大少温谦良(Childe)正在安抚初次参与舞会的一位“紧张小姐”。
照片上,温谦良正扶着座位,略微弯腰迁就那位“小姐”,对着镜头得体地笑,穿白色燕尾服打蝴蝶领结。而那位所谓的“紧张小姐”,抬一只修长的手挡在面前,遮住了额头与双眼。
唐允一眼看得出,她嘴唇轻抿,显然是不耐烦的表情。即便露半张脸,幸好只是半张脸,他内心那样笃定:好像。
再试图回看有正脸的合照,还是看不清,刊登到报纸上就已经略微失真,更别讲放了这么多年。
还有几张是这位苏宝珍的资料,从出生医院到幼稚园,读过的每一所学校女中,再到最后1987年港大肄业,戛然而止。
这次一颗心沉到底,不是一寸寸坠落,而是骤然突兀地堕下,堕到深渊。
唐协亭和唐太短暂投过来目光,看得出唐允满脸深沉,对视过后都没做声。
手里还攥着那张密密麻麻写满字的纸,二十年的生平那样短暂。粗略看过去便知道,她学钢琴,成年之前参加过不少比赛荣获头奖;还加入过合唱团,中学时常在校刊发表散文;大学读法律系,私下拜冯陈李律师行的冯大状为师,前途无量……
她成年后实在太过低调,酒会都站在边角,早年的活动可惜又没有影像存留。
一张逐渐僵硬的脸好像彻底石化,又于瞬间破裂,他笑出声,似冷笑,似嗤笑,又好像挂着苍凉。
人类的情绪千变万变,悲喜背后多少千疮百孔,三言两语讲不清楚。
那张纸都被攥出褶皱,他从口袋里拿出钱包,应该放照片的夹层空着,却从另外的夹层里抽出张形状规整、又不完全规整的一张。
画面里的少女穿浅色毛衣,长发披肩,对着镜头盈盈一笑,淡淡然之间温柔流转,无上美好。
照片被剪过,只剩一半,仔细看还看得到她肩膀上覆着的手,黑色袖口,诡异至极。
他想起来照片的原主人,他倒是把它放在钱包里的相片框里,却是背着放的,好像悲伤太过,又好像无限愧怍,总之没有面对。
弘社一位四九仔无意在中环捡到温大少钱包,阿正看到钱包精致的皮面,边角还刺着花体的W,他读书不多,也知道拼音怎么写,结合里面的巨额钞票,总觉得跑不开温家。
他特地带着那位小弟去见唐允,唐允把钱包翻遍,又把钞票都抽出来给那位“拾金不昧”的后生仔,最后才缓缓掀开背放的照片……
事情发生在一周前。
唐允低调从中搭线,阿正驾车,路上还要分神反复教那位小弟面对温谦良时该讲的话。
温谦良在茶楼等候,收到钱包自然发现少了什么,笑容不变。
后生仔磕磕绊绊开口:“我在垃圾桶旁拾到……钱真的不是我拿走……我大佬认出这个标识……”
“我不想送来的……打给你那一刻就后悔……”
温谦良表情依旧温和,他就算未把眼前人当回事也不会表现明显,伸手扫了扫满桌的菜品。
“还是多谢你,随便点几道菜,慢用。”
又从随身带钱包里抽出一叠钞票递过去,“这是谢礼。”
后生仔心虚收下,吃也堵不住嘴,随口讲道:“可惜相片也被拿走了……”
一扇屏风间隔的座位,阿正听到这句话急得要起身,唐允伸手把人按下,脸色阴沉可怖。
安静之中听到温谦良柔声开口,许是疲于交际应付,才没多想。
“没关系,相片还有好多,我再装一张放上去就是。”
随后,他礼貌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