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几天,顾纵在准备最后两门考试,陈禁也继续着每天到园子去。
距离正式封箱演出的时间,不过十天。
顾纵最后两门考试的前一天晚上,两人一块儿在书房里看书。闻景这段时间给她送了不少书,全和戏曲相关,说是给她打发时间看的。
陈禁闲来无事翻了翻,等着顾纵结束今天的复习时间。
手上又翻过一页,大约是手臂压到了笔杆,忽然被搁置在一旁的中性笔扎了一下。她极轻地“嘶”了一声,把手反过来看扎到的地方,却怔愣住了。
中性笔扎的地方在右手。
平静的日子过得太久,陈禁几乎要忘记她的手上还有两个纹身,她叛逆时期纹上的四个字。
左手是幸存,右手是屠杀。
很非主流,但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洗掉,因为纹它的那一天,她得知被覃姗改了志愿。后来的很多年里,她从来没有忘记过这个纹身的存在,直到顾纵站到了她的身边。
顾纵捉着她的手,要看她的伤口,她才回过神来。陈禁挣了一下,把手收回来,“就是被扎了一下,能有什么伤口?我去洗个手。”
顾纵看着确实扎得不深,也就没有多问。
她走进浴室,反手关上了门,朝里走了几步,双手撑在洗漱台上,看着镜子中的景象,她的眉心紧紧地蹙着。大约过了半分钟,她打开水龙头,掬了捧水泼上镜面,镜中景象瞬间变得模糊。
陈禁低头用洗手液洗了手,才刚把手上的水擦干,手机震了震响起铃声。陈禁看着来电人的姓名,才舒展开的眉头,再次皱起。
巧合得可怕,打电话来的人是覃姗。
她看着手机屏幕,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接这通电话。而覃姗打来的目的很简单,只会和她近期做的事情有关。
覃姗不会像其他父母那样,一遍又一遍地打着电话,直到你接为止。覃姗只会拨一次,等到无人接听自动挂断,而后等着对方的回电。
陈禁最终还是在电话断掉之前接起来,没有多余的寒暄,第一句话,覃姗说:“我原以为你不是记吃不记打的人。”
陈禁那天晚上没能睡着,每当眼睛闭上,她不想去回忆的事情又会出现在她的眼前,无论如何也驱散不开,就这么一幕一幕地放映着。
直到顾纵醒来,她仍是毫无睡意。他刚一翻身,她也跟着睁开了眼睛。
顾纵看着她,怔了怔。
陈禁刚睡醒时,总会下意识地在他怀里蹭一下,和她一夜未睡的模样很不一样,或许这一点她并不自知。
他故作没发现,和平时一样低头在她的额头上落一个吻,“早。”
陈禁笑了笑,回了一声“早”。
三明治和牛奶热一热算作早餐,顾纵吃得要快一些,又看着她吃了一会儿早餐,才起身穿外套出门。拉开门时,习惯性地说到:“下午我去小园子接你。”
分明每天出门前,他都会说这么一句话,今天陈禁却明显地顿住,大约过去几秒的时间,才模糊地应了一声。
犹豫的,踌躇的。
顾纵站在原地往回望,却又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每一处都很反常,顾纵不得不多想。走到院子外边,反手带上栅栏铁门,却仍是觉得不对劲,重新返回去,推开门时恰好隔着个客厅,和餐桌旁边的陈禁对上视线。
她手里还捏着刀叉,手机就在手边,弹出微博首页刷新的音效。
“有东西忘了吗?”
顾纵点头,上楼取了个什么东西下来,走过来站在她的身边。陈禁悠闲地吃一口早餐,视线从手机上移过来偏着脑袋望着他,微微挑了一下眉。
顾纵稍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能和她齐平,“你有话想和我说吗?”
陈禁咀嚼的动作顿了片刻,很快地恢复正常,咽下口中的食物。放下刀叉,整个人转过来面对着他,伸手摸了摸他下巴和颈部相连的地方,算是一个安抚性的动作。
“宝贝是紧张今天的考试了吗?在撒娇?让我想想该说什么来哄你呢……”他亲吻上陈禁,打断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不沾情欲的一个吻,融着浓重的不安。
陈禁环着他的脖颈回应他,直到感觉他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
最后两门学科的考试时间挨着,顾纵考完前一科后给闻景发了个微信,却得到陈禁今天并到小园子去的消息。
给陈禁打了两个电话,听到的全都是机械女声说的“无人接听”。
他从座位上起身往外走,沈编的座位就在他边上,指了指前门,监考正从门内进来,他只能坐了回去。
焦虑的情绪一旦上来,就很难往下压,顾纵不受控制地想着陈禁。
监考员挨个核对着考生信息,顾纵忽地站了起来,却被沈编一把抓住,“去哪?最后一门考试了,什么事儿不能两个小时候解决?这科要是挂了,你还能活?”
专业课考试不能提前交卷,顾纵不得不坐满了两个小时。
考试结束本以为终于能走了,天不随人愿,学生会趁着在学期结束之前突击检查宿舍,硬是把人留下来,等到检查结束才能放行。
电话不接,给陈禁发的消息,一直到现在也没有收到回复。顾纵坐在寝室的椅子上,反复的刷新微信的消息界面。
大约又过去五分钟,还不见学生会的人过来,顾纵没心思在这等着。偏偏在这会儿,检查的人推门进来,挡住了顾纵的去路。
“着急走啊?别急啊,就检查一下,几分钟的事儿。”
顾纵看着对方,僵持了半分钟,强压下火退开半步。
学生会干事手里拿这个记事板,四处看着。走到顾纵的座位上时,看到了陈禁送给他的笔记本和其他东西,伸手把耳机拿起来掂了两下,“哟,不错嘛,这个牌子的全套顶配。”
“别动。”
顾纵的尚且还算过得去,对方却不乐意了,“看看还不行了?臭屁什么呀,什么垃圾呢还真当宝啦?”
说完随手把东西丢回桌面,不知道是他话里的用词,还是他刚才的动作刺激到了顾纵,下一秒,顾纵的拳头直直地砸上了对方的脸,那人往后退了几步才站稳。
沈编和其他人吓了一跳,这个室友从来都一副万事随意的模样,不要说打架,就连口头争执都几乎没有发生过。什么时候见过他生这么大的脾气,发了狠地一拳一拳往人身上揍。
那个学生会干事也不是个任人打的,当下也还起手来,两人很快扭打在一块儿。
其他人慌忙上前把两人拉开,两个舍友都差点没能架住顾纵,混乱之中沈编险些中招,堪堪才能避开。
外头其他学生会的人听见动静也冲了进来,
见顾纵被人拉住,学生会那人的嘴又开始碎,指着顾纵骂骂咧咧个没完,脏字接连地往外蹦。
沈编尽力挡在顾纵的身前,生怕他再上去把人给打出个好歹来。好在顾纵平复着呼吸,看着倒是没有要接着动手的意思。
沈编头疼地看着学生会的人,想着怎么才能让他闭嘴,他却继续扯到了其他,“听说还有个女朋友是吧,能和你在一起不分手,也不知道是不是正常人。”
起先多不堪入耳的话,顾纵都没有太大的反应,兀自收拾着被翻乱的东西,反倒是这么一句话,瞬间就点起了他本就未熄的火。沈编的速度已经足够快了,还是没能及时地拉住顾纵,眼见着他一脚就踹上了对方的腹部。
学生会的人眼见这情况再起,也不干看着了,围了上去。
沈编这边几人也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室友不动声色地关了门。他们几个可不是什么只会好好学习的乖宝宝,再说了,就凭着抄了顾纵那么久的作业,也不能在这种情况下站干岸。
七八个二十来岁的大男生,就这么在寝室动起手来。
正在好面子的年纪,即使是挨了揍也不肯服软,这场群架就这么僵持着。等到顾纵那边揍得差不多了,沈编上去把顾纵拉开,朗声喊停,两边的人才逐渐收了手。
最开始那个学生会干事被打得不轻,勉强老实了些,不再叫嚣什么,躺在地上粗喘着气。
学生会的其他人说着这事没完,这个寝室敢对学生会的人动手,他们一定会上报给学校。
分明是先挑事的人,打架也没打过,这会儿还能这么硬气地说话。
沈编朝着顾纵做口型,知会他趁着现在快走。顾纵还想说什么,沈编不用听都知道,无非是他才是最开始动手的人,不能放着他们还在这儿,而他自己先走了。
离顾纵最近的室友把他往外推了把,低声道:“走吧,这小事好解决。”
顾纵朝着几人点了点头,无声地说了句谢谢,才转身往外走。
等到顾纵离开,沈编伸手稍稍整理了衣服,扯出个笑来,老狐狸似的,“来说说吧,你们都想怎么解决啊?”
另一个室友状似亲昵地搭上一人的肩膀,指了指某个座位上的摄像头,示意对方看,“可都拍着呢,事情捅咕出去,谁也别想落着好哈。”
顾纵才刚一上车,收到寝室群里的一条消息,沈编发了个呲牙笑的表情,另外两个室友也跟上队形。他才要回复,其他人先他一步。
“请吃饭哈。”
“海底捞就行。”
“日料也行。”
“不挑不挑哈哈哈哈哈。”
他打字回复“好”,看向驾驶座的的士司机,“麻烦开快一点。”
外来车辆不给放行,顾纵一路跑进小区,电话终于在路上被接通。
顾纵着急地问她在哪,电话那头没说话,一阵刺耳的声响,通话被迫挂断。
顾纵心头猛地一跳,有那么一瞬间几乎要觉得自己不能够正常呼吸。把手机拿下来看了两眼,确定不是他手机的原因,加快速度往前跑到家门前。
院子里还是早上他离开前的模样,大门却被人从里边反锁上了,顾纵不能用钥匙和密码打开。他大声喊了几次陈禁的名字,依然没能得到回应。
无数种可能从顾纵的脑子里闪过,最后落在一个他未曾见过的人身上。
陈禁的母亲。
虽然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但结合陈禁和祝行生说过的事情来看,她一直反对着陈禁的兴趣。既然曾经可以为某些原因把陈禁关起来大半年的时间,那她现在有什么举动也不奇怪。
陈禁回到园子打算参与这次的封箱,消息落到覃姗那里,她一定会做点什么来阻止。
顾纵大力地踹了下门,没能这么简单地踹开。
环视四周,最后锁定了某个地方。
搬起围在树底下用来装饰的大石块,走到一整面的落地玻璃墙前面,用力地把手中的石块往玻璃上砸,警报迅速响起。
顾纵手里的动作没停,在零下几度的天气里起了一身的汗,手背上的青筋夸张地凸起。
直到那面玻璃被砸出裂痕,顾纵丢掉手中的石块,退后几步抬手臂护在眼前,再撞了上去,玻璃墙轰然碎裂开,玻璃碴子落了一地。
细碎的玻璃扎进顾纵的手,额角和脸上也有划伤,浮出一串血珠来。他没在意,甚至没看一眼,往屋子里跑去。
跑过客厅时,余光里发现一个身影,楼梯扶手旁坐了个人,再往下几节台阶,躺着一个屏幕碎出蛛网纹路的手机。
陈禁挨着扶手坐着,和站在客厅中央的人遥遥对望着。他身后不远处,是一地的狼藉。
顾纵慌张地上下检查着她,问她有没有哪里受伤了,直到确定她除了嘴唇微微有些发白以外,真的没有什么异常,才勉强冷静一些。
外边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小区里的安保人员赶到,手里还抄着电棒警棍等装备,此刻正戒备地往房子里看。
见到陈禁在这,正要跑过来了解情况,陈禁抬起手掌心向外,做了个制止的手势。
“没事,不小心弄碎了而已,不用紧张。”
“有任何情况的话,可以随时联系我们。”其他人又看了看周围的情况,确定没有可疑的人,安保队长才领着其他人走了。
即使是来了那么多人,顾纵也没有回头,始终看着她,就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确认,这个人真切地在他的面前。
他的眉头拧死,手上也把她攥得很紧很紧。
陈禁笑笑,“手机碎了,还搭上面玻璃。”
“我赔。”
“这要放在之前,你得给人开多少个台才能赔得起。”
一句玩笑的话罢了,却听到顾纵稍显不稳的声音,重复道:“我赔。”
他就蹲在她身前,的眼睛低敛着,看着他们紧紧握在一起的手,忽地垂下了头,唇抵在她的手背上,她感觉到了他的发抖。
在那个低血糖恍惚往下坠的瞬间,她的大脑忽然不受控制,甚至怪异地连不甘心的情绪都没有产生。
她想,或许这辈子对唱戏这件事的意再难平,也只能这么平下去。
因为她一点儿也不想忽然消失,如果她消失了,那顾纵该怎么办。
大脑好沉,眼前的黑晕久久不散开。强烈的耳鸣,让她听不清外界的声响,却似乎始终有一道声音再喊她的名字,一声一声。
直到他砸开那面玻璃,踩着一地狼藉而来。
那个模糊的身形逐渐在眼前变得清晰。
她的小朋友已经长得很高了,从外形上很难再和多年前的小豆苗联系在一起。他总是这么一步步走到她的面前,一次一次来赎她逃脱被禁锢的精神苦难。
可是她好像忘了,她的小孩也会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