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也是见了鬼了,一直登不上popo,海棠也点不动… 今天又把手机摔了……只能用ipad码字。
三年前,武氏外戚政变平息,相王登基。
整个宫中都洋溢着新皇登基的喜悦气氛。褚氏归位,大赦天下,连细柳营也被放了三日的假,各位郎君们大都成群结队地出宫放松快活去了,岑穆修谢绝了几位好友出去畅饮的邀请,午饭过后来到马厩,照例给他的坐骑“飒露”梳理鬃毛,开小灶加餐。
入细柳营已经一年了。一年前他不顾国子监祭酒和国子学博士们的挽留劝告,离开求学多年的国子监,弃笔从戎,加入细柳营,开始他的军旅生涯。这一年过了与之前的人生完全不同的生活,军队是一个相对纯粹的地方,不那么看重出身,军功至上。在这里,他的身世也被不少人知晓,却鲜有人对此说三道四。从军之人大部分都豪爽直率,不在意世俗礼教的束缚,这一年他结识不少可畅快言志的同龄人,之前在国子监多年的生活都没有几个可以说话的朋友。文人儒生扎堆之处,家世出身免不了总要被提及。果然自己还是适合走上和祖父父亲一样的道路。在这个野蛮生长的军营,岑穆修似乎已经忘却了自己丑恶的血统。
手上的鬃梳利落地不断从毛根滑到毛尖,没多一会,之前还毛发凌乱的枣紫色骏马变的油光水滑,鬃毛飘飘。岑穆修抚摸着骏马的额头,把最后一把豆子送到它的嘴边,温柔地看着高大骏马大快朵颐,心情愈发舒畅。 飒露心满意足地接受了和他一样潇洒的郎君的“伺候”,鼻孔张扬地喷着气,这是它快活高兴的表现。岑穆修收拾干净马厩四周,朝外面走去。 刚走出马厩没几步,迎面便遇上几个人。
“这片是细柳营存放兵器和战马之处,平日我细柳营的军士都要……”身着华服的男子突然止了声,原来这是岑穆修在国子监的同窗,户部许侍郎的儿子,许寻远,他和另外一位儒生正带着刚入宫的高昌王子游览大明宫。
高昌王子看着马厩中走出的岑穆修,疑惑地转向许寻远,正欲开口,许寻远清嗤一声:“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岑校尉,今日细柳营不是放假么,岑校尉怎么在马厩这种地方?难不成是承了清理马厩的“重任”?” 话甫落,讥笑声已止不住地从口中漫出。
高昌王子听出许寻远恶意满满的挖苦,不解其意:“许兄,这位是?”
“王子,这位是细柳营的岑校尉,也是某在国子监的旧识,岑校尉去年不知何故离开了国子监,加入了细柳营。岑校尉在国子监的六艺成绩可是名列前茅呢,我等都难以望其项背。可惜却中断正统学业,实是令人费解。” 许寻远一边跟高昌王子介绍着岑穆修,一边斜眼瞟着他,满带不屑之意。
岑穆修一言不发,对于许寻远的挖苦,他早已见怪不怪了。在国子监的时候,他的各科考核记录常年名列榜首,力压众人。习国子学的皆是高官贵戚府上的世家子,人人身上的傲气都溢于言表。尤其以许寻远为典型,此人的学识才艺的确出类拔萃,又出身名门,故一直自命不凡,目中无人,然而却屡次被自己“艳”压,这么多年积压的怨气可想而知。当得知岑穆修的身世之后,许寻远终于抓到了眼中刺的把柄,联合着一直围在身边的几个儒生,暗地里四处宣扬,搞得人尽皆知。
岑穆修从来没有因为此事和国子监任何人发生冲突,也没有做出过任何回应。人人皆以为他对自己的声誉不在意,可身为十几岁的少年,谁会对这常年累月的排挤嫉恨毫无反应呢,只是岑穆修心里清楚,能在这里修习国子学,是以父亲的生命换来的。他身上背负着光耀岑家门楣的责任,他要做的就是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修学储能,厚积薄发,为未来做好充足的准备。
尽管被当着异域之人的面如此羞辱,岑穆修仍得体地向高昌王子拱手行礼,落落大方。“步军校尉岑穆修,见过高昌王子。”
高昌王子也急忙回礼:“阚立珈有幸一睹大周细柳营的风采,甚是欣喜。”看着眼前气定神和的少年,仿佛身边人夹枪带棍的话语和他无关一样,神色不卑不亢。高昌王子感觉有些尴尬,开口想要缓和几人之间的氛围:“许兄,你刚才还没说完,细柳营的军士们平日都是来这里存取兵器和战马的吗? 不如我们进马厩一观如何?高昌前几日进贡的马匹不知是否被分到了细柳营?”
许寻远答道:“好,咱们就进马厩一赏我大周的战马,也不负岑校尉刚刚洒扫的辛苦,王子这边请。”
许寻远一行人簇拥着高昌王子走进了马厩,没有再理会一旁的岑穆修。
岑穆修正欲离开,突然一句渐行渐远的话窜入耳中:“我大周的军队向来不看重出身,只要愿报效大周,连那位岑校尉都可以入细柳营呢!”
“许兄这是何意?那位岑校尉……?”
“王子有所不知,岑校尉的父母可是…… ”
岑穆修浑身一抖,立刻大步离开,生怕心底最深的伤痛再被人狠狠地挖出来,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
已经整整一年了,没有再听到“乱伦之子”这四个字,似乎已经被忘却的丑恶身世被突然再一次宣扬开来。岑穆修的心仿佛被一股力量撕扯着,告诉他这辈子也别想摆脱这个噩梦,就是因为他的存在,岑家家破人亡,名誉扫地,他是个本不该出生的孽种。想到这,岑穆修痛苦地捏紧双拳,单膝跪在地上,胸口被压得连气都喘不上来。
祖父,父亲,母亲,我真的,好想…好想再见你们一面,该死的人,是我啊……不该是你们…不该是你们… 儿时的时光碎片顿时如泉水般喷涌而出,严厉又和蔼的祖父,英姿勃发的父亲,温柔娴静的母亲。三人的音容笑貌交替着闪现在脑海中,曾经幸福美满的家庭,已如烟消逝,空留下自己一人在这举目无亲的帝都。只留下自己这个罪魁祸首! 岑穆死死地咬住牙关,竭尽全力不让眼眶中的泪水滴落。
丈夫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伤心至极,纵是男儿亦垂泪。许久,岑穆修勉强整理好心绪,告诫自己不可再这般懦弱,起身朝寝舍走去。
行至转口回廊,突闻旁边墙内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犬叫。隔壁是饲养进贡禽犬的五坊,正好与细柳营的马厩相隔不远,时常听闻各类鸟鸣犬吠。不过这次的犬叫却不大对劲,岑穆修快走几步,欲一探究竟。刚走到坊门口,一声略带稚气的女声呵道:“住手!你们在做什么!” 岑穆修身子一偏,躲在坊门口,目光朝里探去。只见一位身着华服的少女喝止住正欲把几只小犬溺死在水盆里的宫人,原来刚才凄惨的犬吠发自这几个小犬,看起来不过刚刚满月,宫人为何要溺死它们?
岑穆修又把目光转至少女身上,看她的衣着和身后跟着的两位宫女的等级,这个小女孩似乎大有来头。
被喝止住的几个五坊宫人一时面面相觑,几只小犬挣脱开来,四下奔逃,有一只竟钻到少女的裙底里了。
没有一人知晓眼前少女的身份,新帝刚刚登基,内宫也被重新“洗牌”,且五坊本就不属内宫之地,除了照例来抱取宫犬的内宫女官,五坊的宫人很少见过其余内宫之人。此刻宫人们倒是能看出眼前之人必是他们该行礼之人,可该怎么称呼?
“尔还不向兴元公主跪安?”少女身旁年长一些的宫娥厉声命令着。五坊宫人立刻跪下行大礼,“见过公主。”原来是新皇刚入宫的七女,褚钰瑄,刚刚被晋封为兴元公主。她怎会出现在这里?宫人和岑穆修都心生疑惑。
褚钰瑄轻轻提起襦裙,露出瑟瑟发抖的小黄犬,爱怜地将其抱起,不住地摸着它的头,安抚着受到惊吓的小可怜。继而抬眼看着跪了一地的宫人,皱着眉问道:“你等为何要溺死它们?”
为首的那名宫人老实地答着:“回公主,这几只小犬是刚找回来的狮子犬’炎莲’所生,宫人看管不严,炎莲几个月前跑出宫外,寻回之后发现竟怀了身孕, 总管今天来巡查时看到它们,言明五坊不能留血统混杂的犬儿,怕引起不祥之事,故令我等速速处理它们。”
听罢宫人的解释,少女脸上一副难以置信的神色,凛然斥责:“我大周的宫殿竟容不下几只不纯的犬儿?!什么不祥之物,实在是谬谈!太宗被四海尊为'天可汗',万国衣冠竞相拜谒,推为天下之主。今庙堂之上,各域胡人,乃至东瀛,高丽,皆位列其中,哪个不是着华服,行汉礼,言夏语,自以为周人,皆因慕我华夏文化,陛下和各先帝可曾因为他们的血统而排斥?人尚如此,何况小犬?今大家*初登大位,大赦天下,福泽万民.你们却要在此造杀业,是想破坏新主积福之事吗?” 少女身量虽小,可此刻的话语却铿锵有力,字字如坠落玉盘的珍珠般清脆震耳,原本娇俏的俊眉修目也沾上三分锐光,直扫前方。
宫人们被少女与年龄不相仿的气场所震慑,齐声直呼不敢,褚钰瑄没有理会他们,低下身来,神色瞬间软成一汪清水,柔声叫着其余藏在各处个小犬,小犬们陆陆续续摇摇晃晃地走向褚钰瑄,围在她的身边。少女细软的小手挨个揉了揉它们的额头,鼓励道:“有人看轻你们,尔等更要精练技艺,长大后各凭本领,在犬舍中谋得立身之地。”
小犬们得了爱抚,很快又恢复了平日活泼好动的样子,互相嬉笑打闹起来。褚钰瑄也松了一口气,叫跪着的宫人们起身自做自事。
年长些的宫娥及时地对褚钰瑄说:“贵主,这已不是内宫之地了,闲杂人等众多,咱们快回紫宸殿吧。”
少女应声,又对宫人们嘱咐着不许再伤害这几只小犬,才转身离开五坊。
岑穆修的目光一直跟随着那小小的身影,直至她离开自己的视线。五坊已恢复平静,可他的心中却卷起了万顷汹涌波涛,激荡起伏。那个女孩的一席话仿佛不是在说与宫人,说与小犬,而是说与自己。他和那几只小犬的身世何其相似,都是被旁人厌弃的不祥之物,血统肮脏。她是居庙堂之尊的天之骄女,高岭之花。多么刺眼的对比,而这朵初初绽放的帝国玉花却直言血统论的荒谬,小小的身躯承下了家国天下的宏伟格局,这便是天家之人的心胸么?岑穆修想起了下旨抚恤岑家且接他入乾安的先帝中宗,这女孩便是他的子孙。没错,就像天家所说,大周的天下,容纳的是自立自强的男儿,被人轻贱又如何,只有自轻自贱,才会深陷泥沼,庸碌一生。他岑穆修绝不再为旁人的流言蜚语,讥讽中伤所累,他要为岑家争得该有的荣光。男儿暗暗立下决心之时,没有意识到一株纠葛他内心一生的藤蔓正悄悄发芽,生长着,以后还会紧紧缠绕着他的心房,把那道难以企及的倩影扎入他的心中。
注:大家 指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