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晚上六点,杨会背上塞得鼓鼓满满的书包,迫不及待地出了门。
他到了约定的咖啡馆,在角落里找个了位置坐下。咖啡馆里放着一首轻扬舒缓的情歌,低音深沉,高音绵长。
四周陆陆续续地坐着小声交谈的情侣,手搭着手,肩靠着肩,时不时传来一阵低低的笑。那笑像是挠过杨会心头的一把毛刷,挠得他心口一阵发痒。
咖啡馆的服务生走到杨会面前:“你想点点什么吗?”
杨会看一眼菜单上的价格,又摇摇头:“不用了。我在等人。”
他从书包里拿出奥数卷子,开始在咖啡桌上做起题来。他算得很认真,铅笔飞快地在纸上打着草稿,脑子完全沉浸在解题的思路里,以至于连高跟鞋敲击在地上的声音都没听见。
哒,哒,哒。
随着最后一声高跟鞋的响声,常芸的手顺势落到杨会的肩上:“嗨。”
杨会缩了下肩,他确实被吓到了,铅笔在草稿纸上画了道突兀的横线,把他写到一半的答案变成了个滑稽的图案。
常芸露出一个恶作剧的笑:“弟弟,周末不要学习了。姐姐带你去玩。”
杨会下意识地想,常芸上高中的时候一定不是个规规矩矩的好学生,他没办法想象常芸安静坐在教室里学习的样子。
她像是那种高中里就会翘掉自习跑去路边摊约会的女生,自习上到一半溜出去,翻墙爬到校外。学校门口有一辆等她的摩托车,车上坐了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常芸拉整齐凌乱的校服裙摆,戴上头盔,骑上车抱住少年的腰,摩托车轰鸣两声,向着路边摊飞驰而去。
杨会被他荒谬的念头给逗笑了。
常芸回头,看见杨会一脸的傻笑:“你还不快过来?”
她带杨会去了一家游戏厅,这让杨会没有想到,他本来以为常芸会带他去酒吧之类的地方。
他老实地把他这个想法跟常芸和盘托出。常芸大笑着,指向他背后的书包:“我带你去酒吧,怕是还没进去就被人赶出来了。”
杨会红着脸:“那我下次不带了。”
常芸说:“不用了。下次我还想让你带我去游乐场呢。”她的马尾在身后轻快地一扬。
他们在游戏厅里玩了跳舞机,篮球机。杨会的成绩突出,第一轮就投到将近七百分,常芸辛苦折腾半天,投的分数还不如他一半多。
常芸摸了把额头上的汗:“可以啊,篮球队的?”
杨会一扬手,又投进一个:“篮球队里的前锋,很久没去练习了。手有点生。”
“你这要是手生,那我的手该锈了吧。”
杨会抿嘴笑着。
他指了指常芸不断震动的手机:“有电话,你不接一下吗?”
常芸把电话翻盖打开,随便按了两个键,又盖上了:“别理他。我们继续打。我就不信我赢不了你一回。”
常芸重新往篮球机里投了币。
杨会把目光拉回到手上的篮球,往前面笔直地投去。这次没有进,篮球撞进球筐上,噔的一下又反弹了出来。
杨会没有觉得可惜,他看着滚下来的篮球,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一个三个字的名字。那个名字在常芸的手机上反复地跳动,是个男人的名字。
直到玩过游戏厅里所有的项目,常芸才算尽兴。她的成绩比起杨会实在有点不够看,一共玩了二十六个游戏,杨会赢了二十二次,她赢了四次,统统赢在娃娃机上。
对此,常芸狡辩道:“你年纪小嘛。”
“你年纪也不大啊。”杨会皱着眉头,他不喜欢常芸拿年龄当借口。
常芸耸了下肩,她玩得有些累了,嘴巴干巴巴的,懒得多浪费口水在这场争论上。她问杨会:“弟弟酒量好吗?”
“什么?”
他们去超市买了一打啤酒,拆开包装装进杨会的书包里,在老板眼皮子底下偷渡进了小旅馆。
杨会是第一次喝酒,啤酒苦涩的气味争先恐后地涌进他的嘴巴,他强忍着,没有一口把喝进嘴里的液体吐出来。
杨会觉得啤酒的味道其实跟肥皂水一样,一样的苦和涩,但他没有说出来。
他甚至没有告诉常芸这是他第一次喝酒。常芸递给他一瓶开封的啤酒罐,他很熟练地接了过来,没有犹豫半秒,直接哗啦啦地灌往嘴里。
常芸喝得双颊微醺,眼中水光潋滟,依维在床头,连衣裙的肩带从她的肩头滑落了下来,露出她光滑纤瘦的锁骨。
杨会努力让眼睛不要盯着常芸的肩看,可他的眼神像被什么东西锁住了一样,一直没法从那里移开。
常芸新开了一瓶啤酒,与同样坐在床头的杨会碰了次杯:“来,庆祝弟弟以二十二比四的好成绩赢了姐姐。”
杨会怀疑她喝醉了,不然怎么会碰杯的时候没对齐,差点把啤酒罐碰到他的鼻子上。
常芸又说:“我们来玩个游戏吧,叫真心话大冒险。我们轮流问对方问题,或者让对方做一件事。如果不想答应,可以喝一口酒。”
杨会看着已经摇摇欲坠的常芸,说:“好。”
常芸得逞地勾起唇:“那我先说吧。我要你,吻我。”
杨会的心停跳了半节。
他借着月光去看常芸的唇,常芸的唇膏是玫瑰色的,像一朵暗夜里的玫瑰,在夜的深处悄然无息地盛放。
他贴近常芸,很轻很浅地在那朵玫瑰上吻了一下。
常芸温柔地接受了这个稍纵即逝的吻,在杨会离开前,一把抓住他的后脑勺,将他更深地按向自己。
常芸的舌头灵巧地滑进杨会的嘴里,吸允着他口中的津液,她就像沙漠中口渴而不知节制的旅人,放肆地搜刮过绿洲里的每一处角落,企图吸干绿洲里的每一处水源。
常芸放开杨会以后,杨会靠着床背,仰着头大口地喘息。
常芸说:“到你了。”
杨会没有说话,他还坐在那里喘息,常芸的吻使他一时忘掉了呼吸,他差点没喘上气。
常芸的眼里透着调侃:“你以前跟其他人接过吻吗?”
杨会躲着常芸的目光:“到我的顺序了。”
常芸摊开手,向着杨会做出一个请的动作。
杨会丢出一个常芸没想到的问题:“李承年是谁?”
常芸忽然愣住了。她脸上的表情让杨会清楚地意识到他问错了问题,于是他把常芸的啤酒罐递给她,试图补救这个失误。
常芸推开啤酒罐,她选择了真心话,她说:“李承年是我的前男友。”
一旦说出第一句话,常芸就没办法停住了,酒精让她变得比平时多愁善感。脑海中的记忆如同潮水一般涌上来,将醉酒的她淹没在了水底。
常芸第一次见到李承年,是在一门大学的选修课上。
故事开始得很俗套,隔壁系的学长在课上看见跨系选课的学妹,觉得学妹的脸比黑板上老师的板书漂亮,于是从课本后面露出一双眼睛,将学妹的脸印在了心底。
毕业那年,许多大学情侣各奔东西,学长却坚持向学妹表白,他信誓旦旦地指着天指着地,说不试试看,怎么会知道呢。
学妹因为这句话跟着学长留在了大学的城市,没有听父母的话回老家。最终在几千多万人口的大城市里,独自打拼下一片天地。
杨会坐在床头默默地听着,随着常芸的故事,他的心逐渐变得滚烫,仿佛被一根铁串从中间穿过,夹在炉火上反复地烤。
常芸可能自己都没意识到,她是用怎么样的神情在讲这个故事。
杨会会为故事中常芸的欣喜而快乐,悲伤而难过,当她终于得偿所愿的时候,他又无法真正的为她感到高兴。
他只能陪在她身边,当一个忠实而沉默的听众,直到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声,脑袋落到他的肩膀。他才关上房间里的灯,与她一同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