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妖塔下。
圣易丝听到密室的石门开合之声,警觉地转过身来。
借着灯光,她看到一个身披黄色道袍,体格精壮,面无表情的中年道士朝自己走来。
那人手中的拂尘,白灿灿十分耀眼。
细看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她恨之入骨的撞钟道士。
撞钟缓缓走到离圣易丝三四步远的地方停下,凝神上下打量着她,他虽然极力装出冷漠的样子,但心中嫉妒,喜悦,思慕,狂热,恨意等诸般情绪变换不定。
借着屋角昏暗的灯光,圣易丝见他神情如此怪异,心中也不由得暗暗纳罕,不知撞钟意欲何为。
是她,是她,不会再有错了。
这一身轻盈洁白的裹体素纱,这清丽绝伦的娇美容颜,这窈窕曼妙的身姿,这直垂到腰际的乌黑长发……她和八百年前一样美如仙姬,不,仙姬他也见过,跟圣易丝相比还是少了一份妩媚。
这朝思暮想,梦里亲近过不知多少次的佳人此刻就站在眼前,撞钟只觉得心脏突突直跳,周身发热,呼吸也有些不稳。
他暗自提醒自己不可乱了方寸,遂强自镇定地开口问道:“圣易丝,你可还认得我吗?”
圣易丝清澈的美目中的寒光一闪,她冷笑道:“撞钟,化成灰撞钟都认得你。快说,你究竟把官人怎么样了?”
撞钟心中又是一痛,冷冷地答道:“没想到他害得你落到如此地步,你还对他念念不忘。放心,我不会伤害那个窝囊废的。我且问你,你可还记得八百年前,恒山中,那个捉妖的年轻法师吗?”
圣易丝听撞钟如此说,低头略一沉吟,立刻心下了然。
因她毕竟有千年造化,早已通灵,又是个心思极其聪敏的仙子。
但她为了令撞钟难过,故意轻启贝齿,不动声色地说道:“什么恒山?什么捉妖师?我一概不记得了。”
撞钟一时竟信以为真,心中不由得感到十分伤感。
但也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当日你我曾在青城山下斗法。那时你修为尚浅,故此我略胜一筹,竟将你打伤……”
那时候圣易丝只有三百年的修为,但她初出茅庐,不知天高地厚。
对这个斩杀了她无数同类的捉妖法师毫无惧色。
不料动起手来才知道撞钟的法力远在自己之上。
打斗之中,她一不留神被撞钟的斩妖剑割伤玉臂,只得急匆匆寻路而逃。
撞钟追进密林深处,那里还有仙子的踪影?他向一个放牛的牧童询问,那小童说恍惚看见有一个白色人影往东南方去了。
于是他朝着东南方又找了五百里,还是毫无所获。
说也奇怪,此一战后,撞钟觉得自己似乎被是施了魔咒一般,圣易丝那清浅媚人的微笑和纯美无双的俏脸一连数日都在眼前晃动。
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情愫,像一个贼一样溜进了这个冷酷男人的心房。
他头一次感到不是所有妖精都那么可恨。
他甚至如此强烈地想把她占为己有。
他甚至幻想着,若有一天能将她抱在怀里,他会把所有的一切都讲给她听。
他要告诉她那间峨眉山下的石头小屋,告诉他那个头山插满鲜花的小孩,他要告诉她暴风雨来前的黑色山林如何像潮水一样涌动,还想告诉她自己斩杀的那个牛头怪眼睛如何像闪电一样灼人。
他还要告诉她她是如何与自己在每个夜晚疯狂地纠缠,告诉她自己有多么迷恋她的香气她的体温她的热情,在他孤独入眠的梦里。
然而他从来没有机会。
撞钟寻找了整整三年,每一处名山大川都踏遍了,终究是芳踪难觅。
在懊悔失落之余,撞钟在三清前发下誓愿:只要能再见到佳人一面,此后永远不再杀生。
并且为了弥补犯下的罪过,愿意世世为僧,直至夙愿圆满,再次得遇“仙子”时方可还俗。
撞钟一口气讲完了前因后果,讲到后来,语调都有些颤抖。
圣易丝听罢,良久都不发一言。
她俏丽的美颜虽然依然如湖水般澄净,但内心已然泛起了波澜。
她从没想到数百年前自己一时逞强,竟造就出这么一段孽缘。
至于撞钟对她用情如此深沉,更是她始料未及的。
中间生出多少误解,多少无辜生灵为撞钟们的恩怨白白丢了性命!但事已至此,又能怎么办呢?
两人默然了很久,终于还是圣易丝先开口道:“撞钟,虽然你对我有情,但如今我已心有所属,对你的拳拳情谊只能心领了。我们不能成为眷属,恐怕也是上天安排。知你对我如此,我以后也不再恨你就是。”
撞钟没想到自己的一番表白,换来的居然是佳人如此冷淡的回答。
撞钟强压着自己的愤恨,哑声说道:“易丝,我等了你数百年,你可知我的辛苦?跟我一起离开这里,回到青山绿水之间去吧,那里才是属于你我的世界,那里我们可以远离尘世纷扰,逍遥自在……”
还没等撞钟说完,圣易丝粉面又是一沉,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身心永远都只属于张书赫一个,撞钟,我劝你还是死心吧。”
撞钟闻听此言,如同万箭攒心一般难过。
他久久地立在那里,目光茫然地落在圣易丝脸上,似乎她是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又似乎无法相信她说的话是真的。
圣易丝偷眼望去,只见撞钟一张刚毅的面庞涨成紫红色,胸脯起伏,一身道袍都在微微颤抖,显然是已经难过气愤到了极点。
她心下颇有些不忍。
忽然,撞钟爆发出一阵疯狂的大笑。
声音如同枭鸟夜啼般刺耳,震得整个密室的墙壁都嗡嗡作响。
止住大笑之后,撞钟大声说道:“易丝,没想到你真的愿意选择这个小子,而不是选择我。好,好,好!既然你对这小子如此用情,我现在就成全你们!”
说完,撞钟一转身,在墙壁上摸索一番,用力一扭机括。
密室的屋顶豁然移开一道缝隙,接着砰的一声,一件重物坠落在地面上。
紧接着便听到一个男人的呻吟之声。
“相公,你怎么样了?”
圣易丝听得是张书赫的声音,急忙扑上前去。
只见张书赫双手被反绑在身后,衣服有几处撕破了,脸色也显得十分憔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