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蚀心咒(1v1)--蚀心咒.壹

他说什么,他究竟对她说了什么。

夏渊那两滴眼泪重若千钧,同裴萱让他记了一世的那双泪眼不同,与他这辈子见过的所有女人的眼泪都不同。她们柔弱无依,楚楚可怜,可夏渊又何曾在他面前掉过半点眼泪。陆臻知她是心碎了,可他为什么偏生同她一样,也痛到不能自己?那几乎不是泪,是利箭,一滴刺穿她的心,另一滴将他也射个粉碎。

愧疚和悔恨几乎将陆臻折磨得发疯。他想见夏渊一面,想对她说那句话并非他本意,想说夏渊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只是不要这样,不要避着我。可夏渊要避开他简直再轻易不过,无论他在相府递多少次拜贴,无论他在能遇到夏渊的地方驻足多久,她都如人间蒸发一般,教他寻不到半点踪迹。

他想起清梵同他说的,小姐心狠,是真的够狠。如同她厌弃沈沅一般,当断则断。世人说情如流水,抽刀断水水更流,可夏渊倒似有一把利刃,便是水一样的情丝也能一刀两断。

只有一次,他在遥远的皇城之上遥遥望到她身影,而她的目光也从他身上掠过去,凉得叫陆臻打了个寒战。夏渊的目光本就如此寒凉,只是对着他的时候总是饱含热意,可真正让他遍体生寒的是那一个在他心里叫嚣的念头——

夏渊再不会那样看他了。

再不会了。陆臻揪得指节泛白。

夏渊没送药来,那夜他蛊虫噬心,痛不欲生。眼前影影重重全是她模糊的身影,伸手去抓却只有满手自己呕出来的血污。鸡鸣破晓之时他都不敢相信自己挺过来了,陆臻觉得自己活像块烂肉,外面看着还是完好的,实则已经被人剖开再缝起来,全都碎了。怕死吗,他问自己,倒不是的。比死更冷的是空,她走得不带一丝温度,他的半条命也就这样硬生生被她扯空了,什么都不剩。

这空缺只有夏渊能填满,心里想的念的都是那个人,行走坐卧都被她占据。想夏渊的时候,七分是痛,三分是酸,还有一分是不合时宜的甜。而陆臻越是明白这种空洞就越是恨自己,夏渊对他伸出手时,怎么就能把她推开呢?怎么能把从来都紧紧裹着自己的茕茕、而只对他伸出了手的夏渊推开。

他在自己心里罪无可赦。

陆臻病得愈发严重,终日昏昏沉沉,窗外的蝉鸣一声接着一声,如同他的心脏一般平直干涩,最终喑哑无声。疏桐慌得连给庆州发了好几封家书,催着渴盼着侯爷能派人来救救少爷。可就这么拖着病着,过了半月,竟也渐渐有了起色。

疏桐喜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直哭道少爷可不能丢下小的一个人在这皇都,您早早的好起来,小的再也不敢违您的命了。

陆臻闻言好笑又心酸,疏桐不过一个半大孩子,随他来了千里之外的皇都已属背井离乡,他难得没有挖苦他哭鼻子,而是劝慰道,“少胡说八道,小爷我吉人自有天相,必定长命百岁。”

主仆二人都心知陆臻这话不过是说着好听,未来的事谁能晓得呢,终究是过一天算一天。

在陆臻病愈重返太学院的这天,他隐约感觉了气氛不对,这些掉书袋子的士子们正隐秘而热烈的讨论着某事,陆臻凝神去听却辨不真切,只隐约听到“失踪、幽门关、生死不明”几个字。待到课业结束后他拦住相熟的同窗问,“平迟兄,陆某前些时日身子抱恙缺课多时,不知你们今天所议幽门关一事究竟为何?”

章平迟眼睛滴溜溜转,上下打量了他几眼,一拍脑门道,“嗨,无怪献卿不知,你这可真算上是躲过一劫。三日前广王、徽王、宁王世子,携了家眷,邀了皇都官宦子弟一并去幽门关巡猎。这本为我朝太祖祖制,这次也颇有些复兴马背治国的意思。只是偏逢暴雨,山石滚落封了去路,谷内暗河又暴涨,幽门关山势险要,乃一夫当关万夫莫敌之地,除各位世子家眷紧着出来了,如今仍有少数几位子弟被困幽门关,下落不明,生死不知。”他说到这连连叹气,“各位大人快把天都掀了,连圣上也是震怒,接连罚没了许多人进天牢。这一番朝堂怕是又腥风血雨咯。”

陆臻哑然,良久方才挤出个苦笑,“这么说来陆某倒还要算因祸得福?不知究竟是哪几位大人的公子至今仍被困谷内?”

“如今还有御史中丞曹大人的嫡子、礼部侍郎胡大人的次子、枢密直学士苏大人的长女......唉,莫怪章某多嘴,这些公子小姐都还好说,这一遭主要是把左相的独女给丢了,天下人尽知相爷的掌上明珠有多金贵,左相已罢朝三日了,再找不回来怕是上户军将军的项上人头都不保了......”章平迟咂咂嘴,抬眼却只见陆臻疾跑而去的背影,“献卿?献卿你去哪儿呀——”

乌云压城,闷雷炸响,陆臻耳边却只容得下他剧烈的心跳声,他策马飞奔至都尉府,却被告知齐宗山前往幽门关搜救至今未归。他只得扭头奔至相府,那里已然乱成了一锅粥,竟是连门都进不去。陆臻气急攻心,一马鞭就甩在那朱门前,恨不得能将这高门生生抽碎。门房家仆认得他是定远侯之子,只得连忙向内通报,噤若寒蝉看他放肆。

却是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人打开了门,那双杏眼都哭红的少女,不是裴萱倒还有谁?裴萱一见他便抽泣着迎上来,话都哽咽,“献卿哥哥......”

“景然。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扳正她的肩,直直逼问,“夏渊身边不是随时有影卫随侍么?那些影卫绝非寻常人等,怎么会至今未归?”

“天珏玄琰被士渊派到苍州去了趟,黄琮又被夏世伯留在相府,这次便只有地璋随士渊去了幽门关。而地璋素有眼疾,不能视物。只怕...只怕...”裴萱瑟瑟着,竟是不愿再说下去,“若是士渊有什么意外,该怎么办才好?”

陆臻心下空芒一片,却还是对裴萱扯出个笑脸来,伸手将她鬓边碎发挽至耳后,“莫要胡说,景然,你也知道夏渊不是寻常女子。她聪明得很,不会让自己有事的,只是因着幽门关闭塞,才一时无法回来罢了。你就好好呆在相府,别胡思乱想,等献卿哥哥把她给你带回来好不好?”

裴萱扯着他的袖子,几欲开口,最后还是只轻轻点了点头,“千万小心。”

“知道了,走啦。”他摸摸裴萱的脑袋,策马扬鞭便朝着幽门关疾驰而去。皇都离幽门关百余里地,天色渐晚,陆臻片刻也不敢耽搁,直到入夜时分方才赶到关口。只见关门灯火长明,那险峻的峭壁上星星点点尽是火把。

夏渊曾给他一枚金质令牌,说是可让他在皇都内通行无阻,陆臻本不稀罕,见那花纹刻得甚是精美繁复,便也一直挂在腰上权作饰物,没想到今日竟能在此派上用场。有此令者,莫敢不从。

陆臻向关门守卫要了一些干粮及水壶,还有兵刃及长绳火种物事,又将他一身锦服解了,找了齐宗山相熟的下属换了身便装长靴,收拾停当便立马上山。在关口处他已熟记幽门关的地势图,围猎之处在幽门关腹地,若等这些人将碎石炸开不知是何年何月,他唯有冒险赌一把,翻过这山隘去寻找夏渊。

夏渊,夏渊,夏渊。你千万等我。陆臻深吸一口气,这会子倒什么都不怕,什么也不慌,将过往恩怨皆抛在脑后,哪怕眼前穷山峻岭,脚下暗河奔腾,一个不小心便会粉身碎骨。可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像被牵引着的风筝朝她坠去——

她在等他。

想到这点,陆臻忍不住勾勾嘴角,须臾便隐入了夜色中去,再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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