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距那次“三方会谈”已过去几天有余,江莱还是觉得当时自己简直过于膨胀。
“我的目标是IMO。”她现在回想起自己当时说出这句话的神情,都觉得脸红。
谢忝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对她说自己答题没有章法,需要适当训练。而且复赛在即,一些知识需要系统补齐。说是补齐,其实是魔鬼训练。江莱都不知道自己现在往阳光下一站会不会脱层皮。
江莱越想越觉得头疼,明晃晃的白炽灯照着白纸黑字的讲义,越发显得那一个个数字的面目可憎。
这么纠结的答案,江莱看眼页眉出题人谢忝五个大字,恨恨地在横线上填上答案。
下午上完课的时候,江莱便壮胆想讨个休息时间。谢忝看她眼珠子转啊转,意图再明显不过。谢忝全当睁眼瞎,半句也不提休息,而且在教室呆的时间越来越少,今晚的小测更是不在,直接把收卷子的任务扔给了江莱,扔下一句“晚上可能会来,明天接着训练”便走掉了。
离下课还有十分钟的时候,窗外闪过一声惊雷,雨点便噼里啪啦拍打起窗户,夏天的雨总是来得毫无缘由。
教室里的学生借机骚动了起来,有的甚至偷偷摸摸地开始小声对答案。比如周天一和张寒。李怀无奈地看了他们两一眼,放下了笔。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抬头看了坐在对角线的少女一眼,后者正托着腮微微歪头,看着窗外摇晃的树影,不知道在想什么,偶尔垂下的眼帘显得格外冷淡,对身后的骚动他们仿佛全然置身事外。
很显然,江莱快于他做完了。也不知维持了这样的姿势有多久。李怀想到初次见到江莱的时候,那时候她走得太急,餐盒还落下了,他犹豫了一会,还是将它收到了自己书桌下。
这几天在食堂吃饭,偶尔会看到谢忝江莱坐在一起,江莱看起来十分淡定地与老师说笑。这景象让周天一啧啧称奇。
“看来热心农民秦主任又不知道从哪里挖来了个苗子。”周天一当时这样说道。
张寒好似想到什么,问道:“那她高二会和我们一个班了?”
李怀答:“是的吧。”第一天下午的课谢忝和江莱没来,是由另外一位老师上的课。
爱好八卦的周天一忍不住道:“这回真是好苗子,是女生就算了,长得还美,有个四眼仔还说什么被她看一眼晚上想想就硬了,哈哈哈。”
李怀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看他一眼。
周天一忙狗腿道:“没说您老人家,您多清高正直只有看着蓝皮书才会硬。”
张寒脸色微红,恨不得捂上周天一那张大嘴,让他专心吃他的饭。
李怀他们坐在第二排,确实能看到有爱献殷勤的男生围到江莱身边,一会问问题,一会约食堂。不过她大部分时间除了吃饭都被谢忝抓去了,偶尔在,也是微笑着拒绝好意。
“谢老师布置任务那么满,他们还有精力想这个。”
“还讨论什么营花,说实在的女生就那么些个,倒也够格。”
……
营花江莱站在讲台上,等着他们一个个上交试卷,有几个活泼的顺势说:“江莱,明天再见啦。”她一一礼貌回复。李怀将试卷放到她面前,看了眼门外还在下个不停的雨一眼,低声问:“江莱,你一个人回去,带伞了吗?或许……”
江莱对这位彬彬有礼十分温柔的男生有点印象,他时常和她一起讨论问题,还把餐盒交给了她。她冲他一笑:“没关系,我有伞。”“你们先走吧。”
等到最后一人交完,她抱着试卷,往办公室晃去。
一中三栋教学楼都是u型结构,两栋楼用作教室正对着,一面由办公室串连,很像开了个口的空盒子。
因为夏令营培训,高三教室被占了,而一楼办公室也被数学老师们临时征用。
而现在远远望去,办公室黑黢黢的,江莱蹙眉,心生疑惑。走到门前一推,果然锁了。
晚上的走廊静极了,她试着叫了几声“谢老师”“江老师”“秦主任”无一人应答,只有自己微微有些发抖的声音寂寞地回响。
长廊仿佛看不见尽头,没关紧的窗户梭梭透着雨。她生怕从那黑漆漆的洞口有什么东西跑出来,赶紧加快脚步离开。离得远远的,江莱便看到一楼阶梯教室的灯光忽然灭了。
谢忝觉得今晚有点不在状态。
好不容易有了点思路,在纸上写了几行,又写了几行,发现可以被完全推翻,他拧着眉,冷着一张脸将纸往右手边一扔。他的脚下已堆满了作废的手稿。谢忝重重往后一倒,椅子嘎吱一声,随着谢忝的动作转了半圈。谢忝刚从另一个世界里抽身,灵魂回笼,这才意识到不知什么时候外面下起了雨,淅沥的雨声传进耳廓,由弱变强。
他一边掀开窗帘,一手无意识地往怀里一掏,摸出一只瘪了的烟盒,顿感烦躁。他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抓了把伞便出了门。
从超市回去的路上路过高三教学楼,谢忝想了想,鬼使神差拐了过去。教学楼已然灭了灯,漆黑一片。他站在台阶上,往楼梯口上了锁的阶梯教室瞟了一眼,“啧”了一声,暗笑自己多想,正欲转身就走,突然听到一声弱弱的“谢老师?”略带疑惑与不确定。
雨声太大,这一声很快湮没在风雨里。谢忝以为自己幻听,顿了一下便想走。
“谢老师!”这一声惊喜,急切而仓惶,声音猛然拔高。谢忝有些不敢置信,他几步跨上台阶,往楼梯口四处睃巡,这才看到一个人影靠在一边小教室的门上,身形略高且瘦,不细看根本没法发现。那个人影急急地跑了过来。
江莱有些语无伦次:“太好了,谢老师,我都不知道怎么办,还好有人来,再不来人我就……”
谢忝只是一时兴起过来瞄一眼,他真没想到还有人没走,而且这个人还是江莱。他愣了一下:“都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江莱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解释:“我收了卷子,结果,结果办公室没人,回来的时候阶梯教室又被阿姨给锁了,我书包什么的都在里面,我没办法……”
谢忝反应过来,便有些火起,他揉了把脸:“是卷子比你回家重要还是书包更重要,而且为什么在这干等着,你真是!”
江莱满腹委屈,雨声太大,她努力拔高声音,跺了下脚,不至于失了气势:“明明是老师你说你会来的嘛!”
谢忝第一反应就是反驳:“我什么时候……”记忆回笼,他在把卷子给她的时候好像是说过“我晚上会来”这么一句。他看着站在拐角处的江莱,小狐狸耷着耳朵,两只爪子绞在一起。
谢忝一时哑火。
再开口已是和缓了许多:“办公室可能是秦主任……”想想也是,那老头又不用上课,怎么会留到那么晚。他是着急回去研究那个难题,走火入魔了。
他苦笑一声,开始思考该拿这只让他头疼的小狐狸怎么办。
江莱见谢忝说了半句便不言语,又补充了一通:“我也没有手机,父母又不在家。那时雨特别大,我想冲出去都没办法,同学们又都走了。我就想着雨小点再走,结果越下越大……谢老师,还好你来了。”
当初还以为不住宿舍正好方便他晚上抓着她补课,没想到这时倒成了麻烦。
江莱成功将谢忝的思维搅乱了,钥匙应该在包里,回家不行;手机也没有,联系是个问题;去宾馆,老师带着学生去宾馆?但眼下也管不得这个了。他下了决定,对江莱摆手:”走吧。”
江莱连忙答应,走了一步又好像想起了什么,转身小跑去楼梯口抱出一摞试卷,她走到谢忝面前,仰起头轻声说:“老师,试卷……”
谢忝:“……”
谢忝心火滋滋地往外冒,小半为了这个破卷子,大半为了江莱。
刚刚江莱站在阴影里又稍远,他没注意,这来到跟前借着月光一照,他才发现她整个人湿透了。白色的T恤紧贴上身,勾勒出少女美好的身形,胸部隆起,隐隐看到同色的内衣。裙摆滴着水,长发黏在两颊,脸色很是苍白,一双眼睛倒是亮的吓人,瞳孔里映着自己皱着眉头的脸,隐隐有发火趋势。
他深吸一口气,克制地说:“所以你是把这破卷子藏楼梯口,自己搁外边站着淋雨?”说着把江莱拉过来,撑起伞,走下台阶。
江莱没想到这一点,她抱着卷子,躲着积水,说道:“嗯,我站那里还能注意到有没有人经过,藏楼梯口下面谁能看见?就是雨老是斜着灌进来,我已经很小心了。不过不碍事……”说着打了个喷嚏。
谢忝:“……”
江莱:“……”
谢忝陡然改了主意,换了方向,带着江莱往学校里边走。
事后谢忝无数次回想起这件事,暗骂自己是不是那时就起了歪心思,明明冷静下来有更多更好的解决方案,他却偏偏选择了把江莱往自己屋里带。
江莱也不问谢忝要往哪里去,抱住他的腰,借着月光辨认反光的积水潭,一会走一会跨,差点踩到谢忝的脚,险些带着两人一起栽倒。
谢忝稳住伞,扶着江莱往自己身上靠,还不忘奚落一句:“反正你都弄湿了也不差这一点。”
江莱无言,把卷子一卷从领口往怀里一塞,干脆环住了谢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