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西西里岛情事--发间桔梗

[You]

你不知道这栋房子有多大,因为你能踏足的地方只有一间客房的一亩三分地,你能见到的人也只有那个女人。

一周过去了,两周过去了,她还是保持沉默,不要说是攀谈了,你甚至仍然不知道她的名字,她是宅邸里的空气,无声无息,无处不在。

你打开窗,可以看到一片小小的花圃,夏日盛放的花朵是你视线中为数不多的鲜艳色彩,你接受这一切的速度很快,从最初寂寞到发狂,到现在可以怡然自得地看书、哼歌,对着外面的花自言自语。

房子并不热闹,趴在地毯上竖耳听楼下大厅的动静,从来都是一片寂静,但你也知道这房子并不冷清,因为时常有汽车的笛声经过大门口。每当这时候,女人就会把窗子关上,隔绝掉外面的一切声音。

“我不会逃跑的。”你举了举手里的叉子,上面叉着一块酱汁浓郁的牛排,“还有哪的日子能比这里舒服呢?我来这里之前可从来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你打趣说,知道女人不会给你任何回应。

她正往桌上的花瓶里插花,虔诚地低着头,好像那一大束桔梗是什么不得了的,神的信物。

“是刚摘下来的吗?”

她还是不语,像是没有听觉。

你走近,秀气的花瓣上沾着晨间被雾气打湿的露水,和房子压抑沉闷的气氛格格不入。

“很好看。”你赞美,“我可以拿一枝吗?”

她没有抬头,声音无波:“在这个房间里,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她顿了一下,重复,“在这个房间里。”

你笑了一下,没说话,只是从她手里把那枝最不起眼的,卖相也不太好的桔梗抽了出来,拨开白色的柔软花瓣,嗅了嗅花蕊的香气。

哼哼,是生殖器的香气。这个天马行空的、大胆的想法把你自己逗笑了。

你把花朵折下来,别到耳后,这是你现今唯一的一点乐趣了。

“如果我们关系没那么僵的话,也许我会给你别上一朵——”你看向女人的朴素无修饰的黑发。跟自己毛躁又有点偏棕的黑发不同,她的头发是绝对的纯黑,柔软油亮,“你戴花一定很好看。”

可恶,你又想到那个男人了,他也是那样纯黑的,不掺任何杂质的头发。

你摇头甩开这种思绪,摸了摸发间的桔梗,对着窗玻璃露出一个微笑——

玻璃倒映着一个高大的人影。

你的笑容僵住了。

女人把花瓶放回原位,静静退出了房间。

他还是那样,不合礼节的衬衣穿法,西装随便一卷搭在手臂上。

还真把自己当成了意大利黑手党的贵族首领吗?你心里嗤笑。不过是个靠杀人敛财的暴发户而已。

看着吧,如果不是被关在这里。但凡两个人的身份对调一下——

你咬牙,你绝对会让他体验一下生理和心理的双重痛苦,你会鞭打他,扼死他,在这之前,把他绑起来,把他脱光,他的衬衣,裤子,内裤——

他的注视像一道冰柱把你刺醒。

该死的!你在想什么!

你抿紧嘴,一声不吭,好像谁先说一句话就输了。

他的眼神不太对劲,你被盯得浑身发毛,感觉像是赤身裸体被他审视,你下意识地看自己,裙子仪容都是完好的。那股灼热的视线烧得你浑身发烫,过了一会,你才意识到他在看你发间的桔梗。

你飞快地把花拔出来,不惜扯乱了鬓发。

你把花掷到地上。

做完这一套动作,你发现你做得过火了。

即使不对他卑躬屈膝,也不应该把抗拒表现得这么明显。你这么快就把他黑洞洞的枪口忘得一干二净了。

“既然您不喜欢,我不会再戴了。”你干巴巴地解释。

他看了看躺在地毯上的桔梗,收回眼神。

“晚上来我的房间。”他说。

说完,利索地转身就走,皮鞋踩在走廊里,发出慢而律的,由近至远的哒哒声。

这个房子里似乎只有他会这样肆无忌惮地走路发出响声,还是说只有他有这样的特权?

他又想干什么?

换种方式逼你哭泣吗?

[Elio]

碍事的人这么多。根本杀不完。

巷子里泛着令人作呕的腥气,下雨了,又多浸出了水臭味。

都怪马歇尔,那个无能的二把手,比家乡饲养的波克夏猪还蠢笨。等少爷上位以后,一定要把他除掉才行。

接应的黑车停在巷子外。手心黏得难受,他想把手上的血污蹭在裤腿,跟班打着伞,递上手绢,纯白得像纸。

“你得讲究点,把小时候那些坏习惯改一改。”他想起少爷矜贵的笑,“以后走在我身边,总不能一直这样粗鲁。”

雨水打在他露在伞外的皮鞋上。

他停下动作,拿起来那张手绢,给它染上鲜红的血迹和脏兮兮的灰尘。

它现在脏了。

脏得像他的父母。

父亲是个瘾君子,罂粟地是他的天堂,每年春天的雨季,总有源源不断的毒品从东南国家运往北美,途经他的家乡。他的父亲总是在这个时候获得高潮,而他也能得到片刻的平静,等雨季过去,父亲纾解的方法回到了暴力,他抓着他的衣领,把他的头撞在经久不修的废弃电线杆上。

“她在哪!在哪!”他臭烘烘的酒气喷在他的脸上。那种恶心的味道他印象深刻,这也是他为什么长大后滴酒不沾。

他知道父亲在说谁。哦,他的母亲,他几乎要忘了,他还有母亲。

他当然不知道那个女人在哪,他上一次见她还是在两年前,他仅剩的记忆是在河流尽头的那间小屋里,他的母亲对着两个男人张大双腿,放情地尖叫,第三个男人坐在小屋的椅子上,欣赏着她的丑态。

她的红指甲从来都是斑驳的,指甲里有洗不干净的污泥。他不知道做妓女是因为她享受放荡,还是因为这是她仅拥有的维持生计之法。在十岁前,他坚信是后者——或者说他强迫说服自己,是后者。

“……我不知道她在哪。” 他平静地回答他的父亲。鲜血顺着他的脸侧流下来,这是家常便饭。

父亲不喜这个回答,给了他两耳光。

几十米远的破落房子里,有个女孩偷偷打开门缝,看向他的方向。

他承受着这种数十年如一日的殴打,静静地躺在地上,专心听着远处码头的波浪声。夕阳西下,涨潮了,他最喜欢此时此刻,因为这时的海岸下蕴藏着可怕的、无穷无尽的涌动,像是下一秒就要掀起风暴,把这个罪恶的毒品小镇淹没、填平。

“先生?先生?”

跟班唤回了他的注意力,他“嗯”了一声,最后看了一眼手心里脏了的手帕,把它扔到地上,用皮鞋碾了过去。

坐到舒适的车里,看着车窗外。车子很快开过了巷尾,他的任务已经做完了,其他人会娴熟地善后。

眼前的景物飞速向后飞逝,那个女人的眼泪浮现在脑海里,哭得并不让他满意。

他想看的是那样的……

心里仿佛蚁群啃咬,躁动又渴望,找出不到发泄的出口。

日日夜夜,他都梦见她的眼泪,医生的药片两倍、三倍地吞咽,也解决不了他的幻想。他的征服欲、好胜心迫使他去想。他克制着自己不去那栋房子里,不见到她。他觉得自己就像父亲对毒品——那份失态的渴求是那样的恶心!

该死!

埃利奥,不能让任何东西左右你的情绪。任何。他对自己说。左腿翘到右腿上,放下,又把右腿翘到左腿上,一系列的动作泄露了他的不安。

头又开始疼了!

他长吸一口气,颈椎向后靠在软垫上,颅内像是从中间被人硬生生劈开一样,痛得他眼前恍惚。他模糊地看到了血,他杀了的人们流下满地粘稠的血液,顺着车窗缓慢地滑下来,蔓延到车后座上,蔓延到他的裤缝。窗外也都是鲜血,天空是红色的,楼房是红色的,广场上的玛丽亚天使雕像是红色的,他看见一个魍魉样吓人的人影,也是红色的,那是他自己。

“呃!”他的喉咙里滚出一声低喃。

“先生,你还好吗?”

驾驶座上的路易斯总是这么没有眼色。他压下想把他枪毙的欲望。他不想和任何人说话!

想点别的!他狠狠按住太阳穴,恨不得抠进血肉里。

“去17号院!”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他要看的是那种哭,充满复杂的感情,泪水应当是源源不断,像是断线的珠子,而不是风干在脸上,她的脸必须是湿润的。

臆想着她哭泣的样子,脑子总算没有疼得让他想自杀了,他两只手狠狠相扣,胳膊上爆出青筋,努力让自己的幻想更完整、更愉悦。

车子停到17号院门口的时候,他已经没那么难受了。

他站在台阶上,犹豫着。

他的自制力最终还是被那种渴求打败了,一步步走上楼梯的时候,他已经扣好了扳机,如果她做出一丁点让他不悦的事情——

她戴着桔梗,在对着玻璃露出笑容。

玻璃里那个女人的人影,像是在面对着他微笑。

他讨厌极度别人冲他笑,因为人类的笑容实在是太虚伪了,总是缠绕着心计、物欲和遮遮掩掩的憎恨,可是他从她的笑容里什么也挖不到。

这竟然就是个单纯的笑。

这微笑转瞬即逝,在她发现他的时候。

但为什么她的眼神这么火热?像是要把他扒光一样!

她的胆子这么大,敢这样看他!那一瞬间他真想给她来一枪!

但他惊异地发现,这种眼神竟然给他带来了点新奇,还有……欲望?

他身上发热,甚至想更靠近她,看看她眼睛里到底藏着什么东西。他又想深入探究,又想干脆把她的眼睛挖下来——这样就一劳永逸了!再也不会扰乱他!

他的眼神移到她头上的桔梗,那朵花开得让人生出一种蹂躏欲。这种鲜活的生命不应该出现在他的地盘上。

她把那朵桔梗掷到地上,他简直要发笑了。

她是否知道,那朵桔梗就和她一样?他可以选择把她捧到头顶,也可以选择把她摔在地面。

他的心境一下子舒坦了。她现在是他的所有物,是他控制她,而不是她控制他!

他总有办法让她按照他想象的样子哭出来!他有很多方法,也有很多耐心,对,他对归属权明确的东西都很有耐心。

“晚上来我的房间。”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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