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查理七世挥退了服侍的侍女,一人坐在了床上。
想起近日来仍旧胶着不已的战场,宫廷内尔虞我诈的各派势力,以及被捕了已差不多将近一年的她,所有的这一切都让他疲惫不已。抚着额头的手没能帮他缓解半分这样的情绪,他随即转身上了床。
透过昏黄的油灯,依旧隐隐约约可以分辨房间天花板上精致瑰丽的纹饰,他放空大脑般沿着这些繁复层叠的纹饰一路看下去,本以为会像之前那些失眠的夜晚一样,久久不能安眠。
但今晚,他竟诡异的很快进入了梦乡。
他知道自己正在做着梦,梦里的场景正迅速变换着。
一会是他年少被初封为皇太子时面对当时的法国的茫然无措,一会是他17岁那年父王刚签订下那份否认了他继承权的《特鲁瓦条约》,一会是他逃往布日尔时自称“查理七世”,却被人嘲笑为“布日尔王”......而最后画面竟定格在了彼时26岁的他和17岁的她在希农城堡第一次相见的那天。
那时正是他人生中最耻辱与挫败的一段时日,领地内唯一的大城市奥尔良被英军包围,本就不利于他的局势更是雪上加霜。
几乎所有的人都在隐隐约约的认命,等待着彻底失败的那一天的到来。他手上的兵马、粮草、金钱也已所剩无多,就连他自己都已经不知道是不是还能坚持下去。
这个时候,她出现了。
初见她的那天,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天气如往常一样和煦,他也如同往常一样压抑着自己心里的烦躁,装作若无其事。
博垂库尔将她带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心底里的第一反应甚至是有点嗤之以鼻,这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少女。
战场上那么多士兵,那么多男人都做不到的事,凭什么她以为她一个看起来柔弱的女人就可以做到?难道还真是所谓的“上帝的神迹”么?那为什么那么久以来,神迹从不在他身上降临一次呢?
然而就是这个十七岁看起来柔弱的邻家少女,在接下来的会面中征服了他。
他想,无论如何,他都很难忘记,她无畏的站在他面前,大胆的说到,
“陛下目前看起来似乎也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了,那么为什么不放手一搏相信我一次呢?”说完后,她还调皮的冲他眨了眨眼。
以及,她沐浴在阳光下,微风轻轻的拂过她金色的发丝,她一脸坚定,
“除了叛国之外,我无所畏惧。我无所畏惧,因为神与我同在。”
“我不惧怕,我生来就是为完成这任务。我所说的是:勇敢的攻入英格兰人之中,而我也会攻入他们之中。”
她脸上明媚自信的笑容宛若冬日里的一把火,微微驱逐了他心里积压甚久的阴霾。他生平第一次,想不再瞻前顾后,事事谋算。
终于,他低下了头。
就在此时,梦中的场景再一次变换。
他一惊,发现自己正站在城堡里前往书房的路上。
如果是梦,为什么他摸着一旁墙壁的触感如此真实。望着前面不远处关闭着的书房大门,他有种直觉,里面有个很重要的人在等着他。
心底突然涌起一个声音,一下比一下强烈,“上前去,上前去,打开那扇门。”
他站在书房门前,伸出了手,却发现不知为何,这只以往无数次推开过书房大门的手此时却微微有些颤抖。
“吱呀”一声,他跨步入内,顿时当场愣住。
只见那人一如初见时,笑的明媚张扬,
“你来啦”。
查理七世没有回应她,也没有上前去,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想借着房间内微弱的灯光,仔细的看清楚眼前这个人是不是真的是她。这一切究竟是不是在做梦?
让娜对于他久久的沉默感到不解,她轻轻皱起了眉头,略带困惑,“怎么了这是,不会是太久没见,不认识我了吧?”
话音刚落,只见那个站在原地许久的男人大步上前,走到她面前,伸出了宽大而温厚的手,第一次抚上了她的脸,轻轻的摩挲着。
她一愣,旋即抬头看着他,两人的视线顿时在空气中交缠起来。
让娜没有感到不悦,只是放任他这样的举动好一会之后,才拉下他的手,却没有放开,而是轻轻握住了。
男人一如以往的低沉嗓音响起,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以为我自己是在做梦。但你是热的,就这样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
他没忍住,再一次伸手抚上了她的脸,感受她温热的气息在他的手掌里徘徊逗留。
只见眼前的少女扬起尚且青涩的脸庞,灿若星子的双眸盈满笑意,“没错呀,你就是在做梦,等你梦醒了,我就要走了。”
“放屁,那你怎么一个大活人就这样在我面前让我能摸得到呢?”查理看着让娜轻描淡写的样子,心下却没来由的一阵气急,一下子连在女士面前应有的礼仪也忘记了。
少女娇俏的笑声响了起来,“哈哈,我不是告诉过你吗,我有‘神迹’的呀,所以才能来见你呀。”
查理一愣,一下子说不出话来。放屁,他再一次在心里这么说到。如果真有“神迹”,为什么不能保佑你逃出来呢?可转念一想,他自己也没能好到哪里去,他有想过办法救她,可那又能怎么样呢,那么多的尝试都还是失败了不是吗?而他,甚至不能倾尽全力的去救她一次。
查理的心渐渐沉了下去,许久以来那被他竭力压制住只在某些时刻隐隐出现过的愧疚感,此时在这个一如既往对他笑着的人面前,正铺天盖地的汹涌而出,再也无所遁形。
他心底涌上一股悲哀,却什么也说不出口,只能定定的看着她。
让娜敏感的察觉了他的情绪,安抚的拍了拍他的手。
查理心下嘲弄,这个往日里与他颇有默契的女孩怎么会不懂呢?他们以往很多时候,无论是在商讨军事要务还是在分享生活趣事时,都能简单的通过对方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能明白对方的想法。
但正因为这样,他心里才该死的越发难过起来。
就在他终于快要忍不住时,一直坐着的少女站了起来,伸出手轻轻的抱住了他。
书房里的油灯忽然烧的“啪呲”一声响,他听见她的声音,她叫出了那个从前他还是皇太子时经常被她一人所叫的昵称,
“小旗子,我想去你的卧室里一次好不好,我还从来都没有去过你的卧室呢。”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