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宫乾元殿。
一弯新月挂上柳梢,大殿中烛火森森,熏人的药气里一干太医伏在地上窃窃私语。重重帐幔之后年逾花甲的章太医施完最后一针,一边小声嘀咕罪过一边倾身又探了探皇帝双目,迟迟不发一言。
掌药监监丞与掌膳监监丞对视一眼,耷拉着耳朵口干舌燥的候在一边,不敢出声说话。没多时中黄门令兼侍中李嘉树率人赶到殿外,施施然向章炎行了个礼:“医正……”
掌药监监丞一个眼风扫过,三两个手脚伶俐的宫人立刻屈膝上前替章炎收拾药箱,老太医捋着花白的胡须,冲李嘉树使了个眼色。李嘉树当即起身:“里间药气重,医正外面说。”
“侍中,”掌膳监监丞低眉悄声向李嘉树附耳道,“清河王那边还等着呐。”
李嘉树正和颜悦色的扶着章炎往偏殿走,闻言头也不回:“那就让他等着。”
“侍中……李郎,唉。”眼见四下无人,章炎憋在胸中憋了许久的一口气终于纾解了出来,红着眼圈低声道,“快着人通知东宫罢。”
“不成了?”李嘉树神色惊异,下意识捏紧了老太医的手腕,“上次不是还说行气顺畅了些,淤血也消了不少?”
章炎不过眨了眨眼,一颗泪珠便滚到腮边,也不知是哭谁:“五内郁结,气血双亏,陛下又嗜酒……早已不成了。快去请太子殿下罢。”
那厢东宫得了消息,太子魏文保当即快马入宫,戌时不到便听乾元殿中小黄门疾步赶往御驾跟前小声通报:“贵妃娘娘,陛下,太子殿下在外求见。”
正歪在床榻上就着高贵妃的手迷迷糊糊喝枸杞乳鸽粥的魏应龙歪了歪嘴,示意贵妃停下,又闭目养了好一会儿神,才艰难的扣了扣手指,发出一道意义不明的声音。
贵妃搁下瓷器,委委屈屈一步三回头的行礼告退。寝殿里霎时间安静下来。三十一岁的魏文保依然身形瘦削,宽大的云龙宝珠纹常服仿若一团云彩,虚虚罩在他身上。小声向李侍中道了一声好,魏文保分拨开七宝珠帘,却不敢再上前拨开纱幔,只隔着帐幔向殿内袅袅的烟气下跪行礼:“儿臣参见父皇陛下,请父皇陛下圣安。”
魏应龙一头冷汗,早已气若游丝,此刻撑着一口气靠在三两床软枕上,出声的力气都没了。李嘉树侍立一旁,低声道:“还不给太子加座。”
魏文保十分惶恐的谢了恩:“父皇陛下染疾,儿臣不能为陛下分忧已是惭愧之至,不敢再劳陛下挂心。”
皇帝不能说话,侍中又示意宫人们上茶:“洞庭上来的君山银针,谷雨前贡的,殿下尝尝。”
他打量着小心品茶的魏文保,和风细雨般莞尔一笑:“殿下近来身子可好?”
芝兰玉树一般的人物,偏偏是个阉人。魏文保神色如常的放下茶碗,眼看着宫人太监们端茶的端茶上药的上药,围着魏应龙忙的团团转:“君父忧劳成疾,五郎痛思愧悔还来不及,岂敢自己逍遥?”
帷帐后突然爆发出一阵怪声,像是什么人四肢不听使唤,剧痛中极力挣扎。魏文保面白如纸,一动未动。等那动静终于小下去,最终归于死一般的沉寂,李侍中又是一笑:“先封宫吧,陛下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