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
面前的青年穿着医用的白大褂，领口敞开露出里面的蓝色衬衫和黄色的背心，明明是一副好好医生的模样。但那头一点都不稳重的黄毛、略显稚嫩的脸庞以及现在无比傻逼的动作——青年冲季则安比了个剪刀手——让季则安怎么看怎么觉得不靠谱。但是思及自己目前的身份，她想要离开的动作被硬生生地止住了。
完全没有注意到季则安的内心活动，又或者说是故意忽略，青年将两根手指凑近了一点，差一点就能碰到季则安的鼻头，还一副自己非常体恤患者是近视眼的表情，又晃了晃再问了一遍。
“这是什么？”
季则安有点火气，现在明明不是该做这种事情的时候，但还是深呼吸了一口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Two。”
纯正的A国口音，但还是不对。捕捉到了一些新情报的沈清和眯了眯眼，继续晃了晃自己的两根手指。这次他把手指往后收了一些，毕竟眼前的人可不是真近视，病人如果对医生有了敌意，那么治疗基本上就可以宣告失败了。
“这个答案不对，再猜？”
“You。”
沈清和的脸黑了。
“我觉得你根本不想接受我的治疗。”
“我想我是来治疗失忆而不是智障。”
沈清和这是完全不想说话了，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嘟嘟囔囔不时冒出来一些美国乡下骂人的俚语，季则安听得懂但完全不想听。对方连笔记都不写，似乎也没有进行下一步治疗的想法，她不想浪费时间。
直接站起身离开这个让她提不起兴趣的地方，季则安打开诊疗室的门，眼神对向即使等了这么久仍旧站得笔直笔直的青年，“走吧，我去上班。”
季则言皱了一下眉头，抓住季则安的手腕，“怎么了？”但更让他在意的是手下的触感可以直接摸到骨头，根本都难以想象这是一名成年女性的手腕，季则言的眉头皱得更厉害。
“季则言，你家妹子很不配合啊。 ”沈清和后脚出来解释了一句，面色也不是很好。
季则安之前就比较拒绝这个治疗，季则言也没指望一次能成。不过沈清和这个脸色估计也是领略到了季则安的伶牙俐齿，深有感触的季则言点点头，但要解释的还是得说清楚，“她不是我妹妹。”
“骗鬼啊你季则言，”沈清和冲在两人的连接处努努嘴，“那她为什么连名字都跟你差不多？”
季则言又紧了紧手下握着的手腕，本就不善的面色又黑了几分，“说了不是，你还要我再说几遍？”
沈清和眨了眨眼睛，眼神在两人身上逡巡了几个来回，呆呆地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季则言，用一副“真看不出来啊”的难言表情，想到了什么似的做出了以拳砸掌的顿悟状。
“她是你女儿？！”
午后燥热的空气蒸的人昏昏欲睡，季则安支着脑袋在柜台上发呆，眼神快速地在店内的每一条过道内扫过，确认没有人直接拿书偷跑，才收回目光重新聚焦在报纸上。
开书店在这个镇子上本身就是没有什么利润可言的，要是再出现这种意料之外的亏损那可就真的不好了。不是没有想过一系列的宣传活动的策划让这个店面的账簿更好看一些，但年岁已高的店主显然没有什么“进取心”去做类似的努力。只要季则安帮他们看看店就行了，甚至说出了“什么时候开店和关门都好”这样的话。就连将整个店铺摆成更利于店员看护的排列都是季则安游说了二老很久才被允许的。
不过也是。
季则安打了个哈欠，换了个胳膊支起自己的脸。
要不是那对夫妇那么善良，又怎么可能会相信记忆全无、身份不明的自己？季则安通过打听到的只言片语了解到在这个国家里没有身份证会有多寸步难行。买药需要身份证，住店需要身份证，就连在公汽上都可能随时被查身份证。可是善良的夫妇不仅接受了她，给了她地方住，给了她工作，甚至还给她办理了临时身份证，可以说是相当的乐于助人。当然，这对夫妇的善良她也是事先有打听过的。谈不上利用，她又没做什么坏事，刚好有人愿意相信她，她也乐见其成。
翻了一页报纸，季则安瞟了一眼当天的日期。
她的新世界已经开始了一个月，她以前的记忆只要涉及到她身份的都消失的干干净净。
毫无头绪。
季则安从最开始的疯狂寻找而不得，到现在的随遇而安。
一位穿着学生制服的女孩轻轻将自己要买的书递过来，季则安在一边的账本上记下书名和价格并告知了对方。
这是她现在的生活。
季则安拉下店门并锁好，将钥匙塞进裤兜里便向平时和季则言约定好的位置走去。虽然按理说什么时候开门关门都是她的自由，但她还是坚持每天早上九点开门，晚上九点关门，和季则言下班的时间也很合。
但今天远远的路灯下，照亮的身影却不是她所熟悉的。
季则安放缓了脚步，将身体弓起来像一只机敏的豹子，身形渐渐隐入蛋糕店的广告牌后借着灯光确认车牌号。对方显然注意了她很久，起码比季则安注意到她的时间要久，在发现季则安偏离了既定路线的时候皱了一下眉头，下一秒大步向季则安的位置走来。
季则安见自己的小把戏没什么用，也大大方方地从阴影里走出来打量起向她走来的男人。男人穿着被熨烫得笔挺的白色衬衫，黑色的马甲勾勒出有力的腰线。臂上搭着黑色的西装外套，在距离季则安两米处停下，恭敬地弯下腰，说的是中文。
“季则安小姐，初次见面，我是季家本宅的管家陆然。”
最终直到陆然出示了季则言亲笔签名的字条，季则安才上了车。
上了车之后她就一瞬不瞬地盯着陆然，显然一副还没有完全信任的样子。
“季则言他怎么了？”
“少爷最近公司出了事这段时间非常忙，不能按时回来照顾你，所以少爷把我从本宅调过来照顾你。”
男人有问必答，说话的时候眼睛没从路面上离开过，说话的音调也被控制在一个水平上，季则安无从分辨真假。不过前几天她确实有注意到季则言熬夜到很晚，想来公司上肯定出了问题，那么这个男人到底是谁派过来的。
“你在季家干了多少年？”
看不出来，索性不看，季则安转而去研究坐着的舒适皮具。
“我之前在A国生活，一直到少爷出生被召回，一直做到现在。”
“本宅派你来赶我走。”
陆然终于透过后视镜看了后座的女人一眼。这与他严谨的个性不符，他却真的这么做了。
大事起于微末，作为季则言从小到大贴身管家的陆然自然是懂得。干净利落不着痕迹的处理掉季则言身边一切的不利因素是他的本职，但这个女人他看不透。
季家本宅从今天上午季则言打电话回去就乱成了一锅粥，所有可以利用的资源被调动起来调查这个突然出现在季则言身边的女人，然而事情远超过他们所想。
这个女人是季则言从水里捞起来的！
而且关于这个男人的资料竟然是一片空白！
季家自认不是一个一手遮天的大家族，但连他们都查不到的从水里捞起来的失忆女人——
这个女人一定是惹了什么大人物！
于是季家派季则言最信任的陆然，只下了一个命令：
让她滚。
陆然盯着前方的路，黑眸中的光让人看不清。
夜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