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祸国--侍膳

一夜无眠,王忧再睁开眼时,发现那盏灯早已熄灭,窗外天才蒙蒙亮。因为一个月来不断赶路,天亮便要出发,王忧习惯了早起,便再睡不着,心想不知道相府的作息是怎样的,现在洗漱会不会太早,于是在床上硬躺了一会,直到天大亮了,才喊春桃。

春桃早已收拾妥帖,衣衫发辫齐整着伺候王忧漱口擦脸,又细细为她上了妆拢起低髻。

王忧看着镜中气色渐渐显现的自己,心下暗叹,春桃年纪虽小,但手艺却是不输梳头宫女的,妆面匀称,发髻无一丝乱发,实在是个手太巧的孩子。

等她梳妆整齐时,太阳已经升到空中,想来已快辰时了,王忧也来不及用早饭,便由春桃带着去拜见夫人。

王忧住在西院靠里的位置,匆匆赶到东院琅嬛轩,走入水榭一楼的厅中,那里已经有位女子站在夫人身侧为夫人布菜,见王忧来了,对她微微屈膝行了个平礼,王忧先跪地叩拜夫人,夫人顿首之后,才起身照着那布菜的女子一样对她屈膝致意。

沈夫人挟了几根豆芽,眼皮也不抬一下:“既入了燕,便要学燕礼,夕莳,你今后教她罢。”

那名叫夕莳的女子微微躬身,王忧心知是自己的礼数惹了笑话,夫人也没有追究,倒是松了一口气,开始偷眼看两人。

夫人仍是一袭素衣白裙,只是晨起寒凉,多披了一件靛蓝色外衫,发髻用一根玉簪子松松挽着,素面朝天不施粉黛,眉尾略略下落,似有淡淡愁绪。她筷子动得很慢,慢吞吞地一味夹夕莳放在碗里的菜吃。

夕莳浑身上下也很是素净,藕荷色下裳,米白滚绯色锦边交领上襦,挽着低髻,点缀了几枚银饰,身量高挑纤瘦,样貌倒是很美,虽然五官不算特别出挑,但组合起来却让人越看越舒服,像是水中莲,淡淡有韵。

一个随意地吃,一个有条不紊地夹,从前在将军府,渔阳公主向来不要她们伺候,如今打扮得格外精心的王忧也不知该做些什么,只能愣愣地站着看。

夕莳看出了王忧的无措,好心解围道:“妹妹来与我一同布菜罢。我今年二十五,叫你一声妹妹无妨吧?”

王忧听话走到夕莳旁边,拿起放在盘子边的一双筷子,不知夹些什么好,看夕莳夹了一筷子藕片,也学她的样子挑了一块较厚的藕片到夫人碗里,夫人淡淡抬头看了她一眼,道:“你不用动手了,在旁边看着罢。”

王忧如蒙大赦般放下筷子,这时有位女子跑了进来,说是跑其实也不算,只是比许多女子要快一些。

那女子虽然着普通的衣裳发式,但掩不住眉目深邃,眼睛大而有神,睫毛长而卷翘,白皙的皮肤上几颗小斑,发色微红,看起来倒是个异族美人,只是行事十分风风火火,此刻闯入厅堂,正喘着气,扣手屈膝停顿片刻道:“夫人万安。”又和夕莳、王忧互相见了礼,随后站在夫人另一侧,偏头去看王忧,十分好奇道:“这位便是新来的王姬吗?水嫩嫩的可真好看。”

王忧听了吓一大跳,哪有妾室在正室夫人面前,像浪荡子一样夸另一个妾室好看的?见她浑似不觉的样子,王忧更是诚惶诚恐不敢回应她。

夫人冷笑一声道:“人家美人可不领你的情。”

夕莳倒是含笑打趣道:“可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长了十张嘴。”

那女子不依不饶追问道:“王姬是怕生不敢说话吗?不要害羞呀,夫人和夕莳都很好的。”

王忧头垂得更低,嗫嚅道:“我……多谢姐姐……”那女子很快接话道:“我姓邱,叫夜光。”但看着王忧并不怎么搭话,这么多人看着,也自觉无趣,只好撇撇嘴拿起筷子候着。

夫人很快放下了筷子,夕莳乘的一碗汤也没用,便用绢帕擦着嘴角问婢女瑾妍:“栗逢春那丫头还好么?”

瑾妍回道:“服侍的人掰开嘴强灌了药,这次喝下去不少,但还没醒来。”

夫人幽幽叹了口气:“多派个人侍候着,醒了来告诉我。”

随后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明姬又病了?”,瑾妍答道:“说是咳了半夜,不便侍膳。”

夫人动了动嘴角,道:“罢了,由她,你们也散了吧。”

夕莳放下筷子:“我昨日闷了一天,终于想出来怎么走了。”夫人饶有兴趣道:“昨日的局我还留着,待会上楼看你怎么解我这步棋。”

邱夜光不懂她们汉女的琴棋书画,乖乖行礼告退,王忧也跟着她,终于逃离了这里。

路上,邱夜光无旁人可言,又不能一直同丫头们说话,实在憋不住了便没话找话般问王忧:“王姬你名什么呀?”

王忧答道:“单名一个忧字。”

邱夜光接着问:“哪个忧?”

“解忧的忧。”

“王忧,王忧,忘忧草!”邱夜光突然兴奋起来,拉着王忧的袖子猛摇道:“是忘忧草吗!开的花可好看了,做成菜也好吃。”

王忧茫然地摇了摇头,忘忧草?

邱夜光解释道:“是这的一种花,像小喇叭,有黄的有紫的,我们博尔塔拉那也没有,但延阳这里有好多,夕莳说这个就是古书里的萱草,但我听知淑说这个在乡下也叫黄花菜。”

王忧一时语塞,也不知道该接些什么,说你知道的好多吗?好在邱夜光根本不需要人接茬,自己就能说一路。

“你知道吗,我的名字其实叫邱林萨日,萨日是月亮的意思,邱夜光,阿晗说也是山岭月光的意思,是从《楚辞》里面找到的。”

阿晗?是指丞相吗……赫若族的女子都这样大胆吗。

“这些诗词歌赋都弯弯绕绕的,汉人好厉害,写诗像解谜一样。我一开始也想学,但是我觉得这个好难,夫人那样聪明的人教了我四五天,我都没学会一点,还是继续唱我的赫若歌好了……”

一路有邱夜光片刻不停地叽叽喳喳,王忧觉得这段路仿佛倒是短了许多,不知不觉,便到了西院深处。

快走到方和居时,有一位上了年纪的妇人拦了二人去路,恭恭敬敬道:“还请邱姬、王姬随妾去一趟如意阁。”

邱夜光奇怪道:“如意阁?是春春醒了叫我吗?”

那妇人敛眉肃容道:“是家主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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