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梦。
这是颜雨第一次在做梦的时候这麽清楚自己在梦中。
她又梦见那些没有脸孔的黑衣人,但这一次跟以往不同。这一次,她走出来了,她终於摆脱了他们。看见远方熟悉的身影,她欣喜的向他奔去,把他紧紧搂抱着。
「斯。」
霍地惊醒。
甫睁眼,颜雨看见梦中的脸庞。他睡得很熟,混没发觉有一双眼睛牢牢的盯着他。
沉睡中的他,脸上挂了个轻柔的笑容,感觉十分纯真,与想像中那残酷的怪物,毫无慈悲心、以折磨人为乐的恶魔完全不同。这时候的他看起来,跟子翔真的很像。
但他不是子翔啊。她最爱的人、最思念的人、最想拥抱的人是一个名叫宋子翔的男人,不是他!
颜雨转身想要挣脱他的怀抱,谁知道仍在睡梦中的男人感到怀中人儿的动静,习惯地呢喃两句「没事了」、「别怕」後,把她拥得更紧了。
「啊……」低喘一声。
颜雨无措的绷直身子,鼻头几近贴上赤裸的胸怀。如此的近在迟尺,教她不得不看见从他肌肤上渗出的点点汗珠。
随着炎夏的降临,他已把冷气机的温度一再调低。到了近几天,气温持续在三十三度以上,他更是常常在睡觉时,脱得只剩下裤子。完全漠视她的反对!
既然他这麽热,为什麽还硬是抱着她啊?!
咬了咬唇,颜雨用力的把他推开。她才不用他伪装的温柔!
这一推终於把顾言斯推醒了。
望了眼颜雨後,顾言斯瞥向床边的手机,见不过清晨五点多,他想:这女人又怎麽了?
「这麽早就叫醒我,你一定很心急想练习了。」他嘲弄的声音伴随着起床的动作,床垫在另一边下陷了一下。
「练习……?那怎麽行?!我是有孕在身的人啊!」抗议的叫嚷。转过去的脸在看见他光裸的身体後又慌忙掉回,不过一眼,仍足够她看见横跨他整个背部直到大腿的蠍子纹身。
难怪他的绰号叫「蠍子」。真无聊,竟然在背上纹了这麽大的蠍子图案,还真有他的风格。
忽然,颜雨想起花园里的那些棋子不记得由几时起全都不见了。空气似乎又要从她的胸腔被抽走了……
「别再赖床,快起来。」见她还不起床,他不客气的把衣服摔到她头上。
她一手甩开,负气的说:「好啊,去练习啊!最好你狠狠的把我多摔几次,把我们的孩子也摔掉了,到时候罪由你背!」
他不以为然的冷笑一声,一脸不在乎的表情,几乎把她气死了。
冷血的魔鬼!连对自己的亲骨肉也如此冷漠无情,这样的一个人又懂什麽温柔体贴了。是她想太多了。
颜雨嘀嘀咕咕的起床、换衣服、走到屋後的道场,谁知道练习还没有开始,她的肚子倏地传来一阵剧痛,痛得她直不起身,一股热流也慢慢的从她的下身流出……
「啊……我的BB……」
虽然她不爱他,但孩子是无辜的啊。这一个多月来,由震惊、不敢接受,到此刻,她对这不被期待的小生命也培养出感情了。
别现在才抢走他啊……
「放心,很快就到医院了。」握紧汽车的方向盘,顾言斯另一手握紧她冰冷的小手。
他是如此的用力,教他的手也隐隐泛白了。
这男人,表面再无情,对自己的孩子,还是着意的啊。
反手扣紧他的手指,颜雨的心也稍微宽慰了。
在急诊室外的等待,每一秒也像一日般慢长。有多久了,他没有经历这种心急如焚的感觉,空气也彷佛不断的传来颜雨负气的那句话 ——
好啊,去练习啊!最好你狠狠的把我多摔几次,把我们的孩子也摔掉了,到时候罪由你背!
该不是……她真的怀孕了吧……?
他有百分之九十九的信心她没有怀孕,但药物始终是药物,难保没有失效的可能性。
「谁是颜雨的家人?」
见医生终於从急诊室出来,顾言斯冲上前说:「我是BB的爸爸!」
医生错愕的一愣,随即领会地浅笑,「你们还年青,多的是机会,甭心急。这段日子就让你太太好好的休息一下,别给她太大压力了。很多时候,愈心急反而愈难成功。」
这段日子……?别给她太大压力……?
斜睨尴尬地别开脸不敢看他的颜雨,顾言斯立刻就懂了。
天啊!怎麽可能有女人连经痛跟流产也分不出来?!再跟这女人相处下去,他肯定很快就要抓狂,谁来帮他尽快把她送回去啊?!
「嘿,你还在生气啊?」车上,颜雨偷偷地打量沉默不语的男人,小声的说。虽然他从不是个多话的人,但明显他此刻是气在头上啊。「我又不是故意作弄你的,别那麽小气哪。」
好啊,害他在医生面前出丑後,还说他小气了。
「最多我陪你练习,让你摔几下啊。」
她讨好的说,没想到他转过来,凶狠地瞪了她一眼,把她吓得立刻噤声不敢再说。
但静不了几分钟,颜雨的话匣子又开了。
「我怎麽想到迟了这麽久啊,我一向很准的。而且我之所以误会了,还不是因为你……」颜雨红着脸说不下去。「是你犯错在先啊,根本就没有生气的理由!」
她愈说愈委屈,眼眶也跟着红了起来。
喟然嗟叹,顾言斯清楚那一件事後,他是永远也欠了她的。他确然没有生气的立场。
「我没有生气。」他说:「以後如果你不想再练习,不需要再继续。」
「为什麽?」她愕然的回睇他。
「不为什麽。」他认了。假如真的送不了她回去、也修不好她,她就是他一辈子也甩不掉的麻烦。「没兴趣再这样『折磨』你而已。」
说谎。
颜雨恨他,还不至於失去理智,连是非、黑白之心也没有了。强迫她练习,并不是单纯的为了折磨她呵。
「嘿,顾言斯,你说如果我继续训练下去,有可能在离开前把你摔倒一次吗?」望向窗外,颜雨因第一次面对面的叫他的名字而甚觉别扭。
「不太可能。」他说,没有留心颜雨对他称呼的改变。
「那就是有机会了!」
「没有。」
「啊~~ 你刚才不是这样说的,你刚才说不太可能而已啊……怎麽一下子又变成没有机会了……」她嘟起嘴抗议。
「如果你老老实实的依照我的方法练习,那还有一个巴仙的可能。但以你做每件事也只做七成的态度来看,别妄想了。你以为小杏不跟我说,我就不知道了。」
颜雨难以置信的看他,没想到他都知道了。怪不得小杏这麽怕他,他真的厉害得不像一个人。
「你很厉害啊。」颜雨诚实的赞叹。「你也是一个天才吧。对了,你小时候有没有遇过杰克逊叔叔。就是一个光头、喜欢载银眶眼镜的大叔,他的口袋还常常放着一个古老的袋表啊,看来就像爱丽诗梦游仙境的兔子先生。没有啊?」得不到他的回答,颜雨继续自语自话。「我就说杰克逊叔叔的情报网没有他自夸的厉害啊。回去後,我一定要跟他说,你把一个天才给遗漏了。就不知道你跟姐姐比较,谁的智商更高了。」
「你姐?」他们没有听闻过颜回有其他孩子,是谣言有误,还是刻意误导的结果。
「颜雪,你们没有听说过?这也难怪,姐已经很多年没有离开『富格尔岛』了。婆婆不准姐姐一个人离开『富格尔岛』的,就怕岛外不安全了。」
「那你呢?你的家人就放心放你一个人离开,他们不怕不安全吗?」
她是个不得竉的孩子?虽说『富格尔岛』是个天才集团,而眼前这女人一看就知与「天才」二字沾不上边,但从她的个性,完全看不出她是个不被爱的孩子。
「我有子翔啊。」颜雨理所当然的说。
「就他一个保护得了你?他们知不知道你是多少人的目标?」
「不止的,妈妈还给了我一个紧急救求器,等我有需要时可以立刻通知他们来救我。」见他误会了家人不关心她,颜雨忙不迭的解说。
「有用吗?」他不以为然的反问。
颜雨懂他的意思,要是有用,此刻,他们就不会在一起了。
「那天,我没有戴着而已。妈妈说过不准我脱下来的。」
「所以你是个不听话的孩子了?」
「不是啊!是因为那颈链跟那套衣服不合衬,我逼不得已才脱下来的!」
「也就是不听话了。」
「……」
无从反驳。她确是没有乖乖听妈妈的话了,不过……
「钱不是应该让人生活得更好的吗?要是有钱後,反而生活得如此不自由,连戴不戴一条颈链的选择也没有了,为什麽要这麽有钱啊……」她咕哝着,将面对母亲时的那一套理论般了出来。
可惜顾言斯不是她母亲,没有这麽轻易就被说服。
「就算你说的都对又怎样?仍然改变不了你是颜回的女儿、是很多人的目标这事实。你父母就因为你那些似是而非的歪理而放任你一个人离开?」
「……」
歪理……
此刻,颜雨非常庆幸眼前这男人不是她母亲,不然她休想离开『富格尔岛』半步。
「照你的话,我不就一辈子也要被困在『富格尔岛』了?这跟坐牢有什麽分别啊?」颜雨不甘心、幽怨的反问。
分别可大了。
但对这样一个自小生活在幸福里的小女生而言,真正失去自由、被困在一个小地方里、半步也不可以离开的滋味,她是无法想像的。
最终,顾言斯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车内又回复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