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树下,长席,小几,美酒。月光粼粼,刚西下的天空还有一抹嫣红。
院子口来了一个人,他一脚踢开白色袍摆,素雅的穿着掩不住贵气,双手背在身後环视整个庭院,很快便抓到我的身影,目光炬炬朝我走来。
「师师」他举手投足的优雅,掩藏不住孩子气的露齿一笑「好几日不见你,我......」
话还没完,被一阵刻意的清喉声打断,徽宗後头还跟着一人,弓着身子低着头,深怕被人看见他獐头鼠目的眼珠子,因为心底打的坏主意飘忽不停。
「......朕听闻,你练了新曲子 。」徽宗赶紧改口,上尊下卑的用词遮掩不住他的热切,他开心的微微垫脚。
「是。」背脊一阵发凉,站在一旁的燕青弥漫一股异常压迫感「......我跟弟弟练了新曲子。」
「弟弟?朕怎麽没听说你有个弟弟。」他这才把注意力从我身上移开,发现我旁边原来还站着另一个人。
「皇上万岁......」
燕青潇洒的袍摆一拨,正要躬身屈膝行礼,立马被徽宗拉住「免了免了,师师的弟弟就是我的弟弟。」
燕青恭敬的起身「回皇上的话,燕青卖艺维生,蒙姐姐赏识,才得以在此处落脚,实不相瞒,燕青曾遭梁山掳劫三年,遇上殿前太尉高俅率军征讨,带罪之身还请皇上降罪。」他抬眼,凌厉的眼神正对上徽宗身後獐头鼠目的人。
「高俅,真有此事?」徽宗转身望向身後的人。
「回皇上,确有此事。」高俅头低的更低,唯唯诺诺的回应显得惺惺作态,不知心里在打什麽主意。
不是请求赦书吗......怎麽变降罪了?我吃惊地看燕青一眼,着急地对皇上说「我......我跟弟弟唱上一曲,皇上就赐份赦书,原谅弟弟吧。」
徽宗爽快地一口答应「好。」
「皇上,时局动荡,内忧外患,梁山贼寇不可轻恕。」高俅不疾不徐的阻止。
燕青的火气全上来了「皇上,梁山弟兄并非贼寇,皆乃有义之士意欲效命朝廷,奈何却遭鼠辈蒙冤,如今我等乃有招安之意,又奈何遇上背信之人,不但未转达报效国家之愿,还三番两次起兵,征讨不成便扣上欲加之罪,请皇上明察。」他瞪着高俅。
「这样啊......」皇上听了之後,看看我「师师觉得如何?」
没料到徽宗居然把烫手山芋丢给我。虽然不知道高俅为什麽要对梁山的人赶尽杀绝,但是梁山的人也的确不像谣传中的贼寇,此时应该是大家齐力抵抗金人外侮,而非挑拨分化内部的时候。
徽宗鼓励的眼神、高俅不善的眼神、燕青凌厉的眼神,我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我......我觉得......戴罪立功很好啊......」
徽宗笑了「那就这样吧,派人给朕一份梁山的名单,高俅,你就照着拟一份赦书吧。」
「是。」高俅的背躬得更低了,看不清他的表情。
「好啦好啦,今儿个朕来这里不是为了处理政事的,给朕唱个什麽曲呢?」徽宗满怀期盼的望着我。
「周邦彦的新词,少年游。」燕青上前一步恭敬的回答。
「周待制有新词阿......倒没听说。」徽宗开心的背过手,在桂花树下备妥的席上下坐,高俅沉着脸站在一侧。
我跟燕青在庭院中间站妥,天已全黑,月光披在我俩身上,他严厉的神色和缓许多,箫偎在口侧,肯定的对我点头。
箫声伴着晚风,轻拂过桂花树,树影摇曳。徽宗满意的点点头。
我徐徐唱来「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指破新橙.....」
徽宗对上我的眼眸,有股激情。
「锦幄初温,兽香不断,相对坐调笙......」
顿时他神色一沉。我唱错了吗......
「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他眼神从我身上移开,手紧握着酒杯,盯着杯里的酒。
箫乐优雅的停下後,气氛异常安静,比刚刚燕青与高俅争锋相对时还剑拔弩张,皇帝果然还是气场最强大。
徽宗冷静的声音彷佛暴风雨前的宁静「......这是周待制的词?」
我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他瞬间起身,满是愠怒,侧向高俅「大晟府徽猷阁待制一职,你可有人选?」
「那周待制......」
「贬,离京城越远越好!」徽宗看我一眼,愤而离席。
怎麽会......难不成是因为那首诗?可是周邦彦说过那只是女子因为担心而留下情人的词阿......
燕青走到我身边「这首词到底什麽意思?」他不懂诗词,但是看到徽宗的反应,觉得词有蹊俏。
当初选择留在京城,忙还没帮成,却先害了人......我除了闯祸还会干嘛?「你知道大晟府在哪里吗?」
燕青皱眉「你要做什麽?」
对阿,就算见到周邦彦,我又能做什麽。我丧气的低着头,没有说话。
燕青随意在箫上吹了一口,响彻云霄的萧声引来一只信鸽,他从衣带随手拿出一张纸条,绑在鸽脚上後往上一捧,鸽子展翅消失在夜空中。
他的脚步很快,拉着我一步并两步跟着他往外走「要去哪?」
「大晟府。」
「谢谢......」一只手任由他牵着,一只手抹掉因为鼻酸落下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