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妖僧西行记--12 行路 (下)

怪人漆黑的脸色略显缓和,又问道:“既然如此,小和尚今晚可曾见到一名身穿灰衣的高大汉子?”

玄奘摇头道:“未曾,今晚除了前辈外,小僧并未见到任何人。”

怪人哦了一声,黝黑乾瘦的脸上也不见多少失望,却是翻着怪眼对玄奘左瞧右瞧,过了半响,才叹着气说道:“浪费了好苗子啊,小和尚你的年纪太大了,否则本尊倒可以破例收个关门弟子。罢了,今晚乃是寻人来着,无暇跟你这小和尚消遣,本尊去也。”

说着又瞥了玄奘一眼,脚下一跺,已是跃起在半空。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气流,淩空托住他瘦小的身子,那气流转瞬便强烈起来,篝火明暗间,一个气旋便自形成了。

气旋中银光一闪穿出,一锭银子掷落在玄奘的脚前,听得破锣一般的声音在气旋中响起:“兀那小和尚,拿了这银子去住店吧,本尊瞧你生得一副好皮囊,却没有甚麽手段,这一带近来可不甚太平,夜宿这等荒山野岭可是危险得很,小心被虎狼叼走了,还是赶紧回寺庙去吧。”

玄奘合十高声说道:“前辈教诫和惠赠,小僧拜谢,敢问前辈名号?”

怪人在气旋中发出一阵怪笑,喝道:“本尊阴风尊者是也。”

话声一落,那气旋便猛烈起来,呼隆隆的一卷而去。

玄奘抬起头,静静的看着那气旋远去,消失在夜色,才皱起了眉头。

虎狼自己倒不怕,倘若真是遇上了,怕也是给自己加餐而已,佛门虽然不尚杀生,自己总不能束手待毙吧。然而这阴风真人所说的不太平,似是另有所指,莫非这一带会有修道人进行争斗,就像那晚在李府中所见的一般?

他的经历不丰,在李府遇到楼观道的尹小花和真经、真法三人,乃是生平首次接触修行者,虽然他最终凭着学识及一身怪力,力压诸人,然而这只是机缘巧合,并非是实力的体现。尹小花等人的术法之诡幻,远出乎他的想像。

这阴风真人明显要比尹小花等人强出一筹,驾风而行这种手段,玄奘以前只在典籍中看到过类似的记载,当那气旋轰隆隆的在他身前聚散时,那种震撼非言语可形容,亏得他心性还算沉稳,并没有出丑。

在信阳县遇到的大能御空比斗,他不过是感应到大气的异常震荡,瞬息千里、一剑断石等情节,也只是听尹小花描述而已。若是这附近有修行者比斗,自己要不要亲眼见识一下那等风姿?

只是,那阴风真人看似蛮横,实则心肠还好,他既然特地教诫自己,想必是那等比斗场面不会太过祥和,还是少一事罢了,且去沾化城观摩红尘俗世罢了。

玄奘想了一会,将地上的那锭银子收起,整理了一下被狂风肆虐过的宿地,便在篝火旁屈肘而卧,沉沉睡去了。

次日清晨,玄奘找了一条山溪略作洗漱,便又自上路了。

一路行至午时,道路渐渐狭小残破,两旁尽是老树山林,走了数个时辰,沿途竟是一个行人都不曾遇见,更不要说是住宅人家了。玄奘摘下腰畔的葫芦,仰头喝了几口清水,心道莫非自己走岔路了。

他腹中甚是饥饿,昨夜至今,他只进食了几只粗粝的馒头,他是吃惯了酒肉的人,这几日下肚的尽是没什麽油水的面食,份外不耐饥饿。

玄奘打起精神,又行走了一阵,转过一个林木茂密的弯道,便见前面一个山岗上,悬挂着一面酒旗,迎风招展。

玄奘心中一喜,当下快步走上那山岗,见林荫中搭建着一间草屋,酒旗就挂在草屋的上头,原来是一处山间野店。

一个店夥打扮的瘦削汉子正站在草屋前,脸上笑容可掬,想必是远远窥见玄奘的行踪,专程出来等待的,待得玄奘走近,便十分殷勤的上前招呼。

玄奘入到店里坐下,让店夥赶快整治些吃食。

这野店所处的位置实在太偏僻,店里并无其他客人,里间灶房有一个肥胖的厨子,只听得一阵锅瓢铲勺的响动,不大功夫,一大碗热腾腾的汤面和一碟子酱牛肉便端上桌来,一同送上的还有两角酒水。

玄奘甚饿,当下落箸如风,不多时就将桌上的吃食一扫而光。

他长舒了一口气,颇有些满足的倒了一杯茶水,抬目四顾,便发觉店里的气氛有些异样,店夥在卖力的反复揩着一张空桌子,肥胖厨子不知在灶房忙活什麽,玄奘察觉到两人在不断窥视自己。

玄奘蓦然想起一事,端起茶水漱了一下口,皱眉将那茶水吐在地上,沉声说道:“店家,这茶的味道不对吧。”

那肥胖厨子在灶房里陡然长笑一声,大步走了出来,手里握着一柄寒光闪闪的解手尖刀,目露凶光的看着玄奘,斜挑着眼眉说道:“小和尚,来到我家店里,算你不走运了。”

玄奘脸上无甚表情,淡淡说道:“这里原来是黑店麽?那小僧方才吃下去的,就是蒙汗药了?小僧这一路走来,蒙汗药的事情多有听闻,如今总算是一尝滋味了。”

玄奘说着,身子微微摇晃了一下,以手扶额,微微摇头道:“这蒙汗药的滋味着实不堪,酸酸咸咸的,我还道是吃食放馊了。传闻中不是还有那等人肉包子吗,店家为何不一并端上来,让小僧长长见识。”

肥胖厨子嘿的冷笑了一声,反手把尖刀紮在一张桌子上,恶狠狠的说道:“你这酒肉和尚休得胡说八道,某家只管谋财害命,人肉包子那营生,实在太伤天害理,某家是不做的。”

玄奘笑笑,说道:“如此说来,小僧身死後,不必担忧会成为他人的口中之食了。”

肥胖厨子一拍胸口,说道:“小和尚你尽管放心,你死後,某家一定会好好挖个坑,把你埋起来。”

两人正说着话,玄奘的脸色变得苍白一片,身形开始摇晃起来。

那肥胖厨子和店夥计对视了一眼,眼中皆有喜色。这个年青和尚连汤带水的吃下一大碗公混了蒙汗药的汤面,却一直不曾倒下,即使得知中了蒙汗药,也全然不惊措,这一直令他们心中颇是忐忑。

那店夥在一旁拍手笑道:“倒也,倒也。”

话声犹未了,呯的一声闷响,那适才装着汤面的粗瓷大大碗公,闪电一般重重砸在肥胖厨子的脸上,血花四溅中,肥胖厨子直挺挺的仰天倒下。

店夥张大嘴巴,一声惊叫尚未叫出口,眼前白影一晃,玄奘已蹿到他身前,一只手掌挟着风声拍在他的头额上,店夥眼前是一黑,便人事不知了。

玄奘身形一阵踉跄,只觉天旋地转,两眼所见尽是飞舞的金星。

肥胖厨子走出灶房时,他吃下的蒙汗药已然发作,只是他的禅定功夫了得,不动声色的镇住药性,趁着胡扯的时间,寻了一个空隙,一举将两名贼人击倒,然後他的身体再也支援不住了。

玄奘後退了几步,背脊重重撞在一付坐头上,他顺势跌坐在地上,当下也不管许多,勉力搬动双腿,摆出盘膝端坐的姿势,苦苦抗拒脑海中那一阵阵侵袭而来的黑甜晕眩。

不知过了多久,玄奘感觉神智稍稍清明,便睁眼起身。

野店里弥漫着一股子血腥气,店夥伏屍在他身侧不远处,一颗脑袋被他之前的一掌,拍得如同碎裂的西瓜,红白之物迸溅。那肥胖厨子也气息全无的倒在柜台前,血肉模糊的头颅歪挂在脖子上,却是被他之前大力投掷的大碗公撞断了颈骨。

玄奘扫视了几眼,背上密密的出了一层冷汗。

他毕竟涉世不深,轻忽了世俗红尘中的种种凶险,竟是大意进了黑店,且又中了蒙汗药这等粗浅手段。幸亏他警觉得及时,在未被药力迷倒前,击杀了两名贼人。也亏得这野店只有这两名贼人,否则他就丧命在此地了。

这是他离开金山寺以来,最凶险的一次经历。

玄奘默诵了一声佛号,方觉右手上粘腻腻的,乃是拍碎店夥头颅时沾上的秽物。

他稍稍定了一下神,便去灶房取了清水,净过手脸,也不去理会那两具屍身,缓缓的将野店巡视了一遍。

野店除了厅堂和灶房外,後头还有一个小间,小间里放着两张粗木床榻,上面铺着草席,几件脏衣服挂在墙上的钉子上,此外就别无长物。厅堂的柜台里空荡荡,只有十余枚旧铜钱。整间野店最贵重的,就是灶房里用纱笼罩着的一大块酱牛肉。

检视了一遍野店後,玄奘皱眉走出门外,这时已是日色西斜时分。

他绕着野店缓缓的走了一圈,然後循着一些微小的痕迹,来到野店後头的一片草地上,找到一扇被泥土覆盖着的活页门。

活页门之下,是一个不大的地窖,这就是这间黑店的库房。

地窖里胡乱堆放着一些衣物,和许多淩乱的杂货,玄奘翻寻了一回,在一个箱子里找到一些金银和数百枚铜钱,便毫不客气的装进行囊里。

玄奘出了地窖,又在周围查看了半晌,没有找到预想中捆绑着顾客或者扔满屍体的藏室,就转身走回野店里。

他从灶房取了油料,泼洒在野店的各处,点着了火。

玄奘站在远处,看着野店被烈火烧个通透,这才转身,向来时的小路大步走去,此时已是夜色初起时分。

他一气走至天色大亮,转上了一条大路,此时天色虽尚早,这大路上却也有零星的行人。玄奘问过熟悉路途的旅人後,方知道昨日果真是走岔了路。他昨日所走的,乃是早被废弃的一段旧道,那旧道不但难行,还常常有谋财害命的盗匪出没,十分凶险。

玄奘询问的是一名背着货架的小商贩,他上下打量着玄奘,啧啧称奇的说道:“小师傅能平安走过那段路,实在是佛祖的保佑,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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