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餐选的地点好,餐厅好,连餐桌的造型也够特别。这张藤桌是六角形,但又算不上正六角,相邻的两人会坐得特别靠近,而且,两人坐的藤椅居然是一半圆一半直边,合在一起就是个大大的椭圆。
霍玉刚扫了一眼四周,确定他们这桌是独一无二的。彭靖云举手,“不关我的事,燕离订的!”
原本六人可以聊聊,结果凭江临风是挺美的,但也有缺点,江面上的观光渡轮一艘接一艘,都想往岸边更近些,稍嘈杂了些。
林博和安琪俩个吃完了去逛滨江大道,净尔这里一盘南意大利面就动了一口,配餐的炸薯条到吃了一半,安恕方看这不行,要叫份酸奶什么的餐厅里居然没有,人家只卖起士蛋糕,不卖酸奶。
“我们去走走,给净尔买回来。”霍玉刚和彭靖云站起来。
两人上了人行大道,随散步观光的人流沿滨江大道走,一直走到尽头,才找到家世纪联华超市。超市倒挺大,彭靖云在奶制品冷柜拿了两瓶百吉福酸奶。
“我妹妹四岁才断奶,长大了奶瘾也断不了。每天饭吃那么点儿,但奶是不能少的。”彭靖云一边说,一边接下霍玉刚递过来同一种牌子的营养奶酪棒,一盒五支,麦兜造型,赤橙绿蓝紫,都买了吧。
四岁才断奶?霍玉刚默默算了算,他知道彭靖云十二岁去英国,靖云比妹妹大七岁,那就是净尔断奶前后兄妹俩才分开的。
两人很快捡了一篮子食品,主要是奶制品,牛奶、酸奶、奶酪,还有几包牛奶小饼干。结了账出来,彭靖云把墨镜架在霍玉刚鼻子上,“你还是戴上让我省心。”
“我看你也需要戴上。”霍玉刚把自己的墨镜给彭靖云戴上。
“给我靠一靠……”彭靖云突然轻声说,一说完,就把头重重地靠在霍玉刚肩头。
霍玉刚停下,左手拎食品袋,右肩被彭靖云靠着,站定好一会,纹丝未动。
“靖云,心里不开心么。”
他用的是陈述句,“靠一靠,会好一点。”
不开心的彭靖云,愤怒的彭靖云,伤心痛哭的彭靖云,他都见过。
霍玉刚和彭靖云第一次相遇在距纽约两小时车城的大西洋赌城。
那时霍玉刚在内地刚有了点名气,他很拼命,为了个演出机会,坐飞机坐火车就算是坐长途汽车他都愿意赶去表演。有一天,一个外国人打电话给他,操着不熟练的中文问他愿不愿意去美国唱歌。
红遍中国,走向世界,这是霍玉刚做梦都想实现的梦想,于是,他欣然前往。
这一次演出是在美国新泽西大西洋赌城,滨海大道上最着名的赌城酒店——泰姬•马哈。
霍玉刚在后台上妆,戴满头珠翠冠饰,换价值百万的贵妃服。一段弦响鼓落,他移碎步,款款来到台前——
“海岛冰轮初转腾
见玉兔
玉兔又早东升
那冰轮离海岛
乾坤分外明
皓月当空
恰便似嫦娥离月宫
奴似嫦娥离月宫”
一张口,台下的碧眼蓝眸都住了声。待一厥《贵妃醉酒》演完唱完,满堂的彩声。
霍玉刚不知道,在他后台上妆的那时候里,经济人已经把私下印刷的名片塞给下面坐着的几只白人外国佬。那名片上霍玉刚半身女装,半身男装,半面妩媚娇人,半面书生儒雅。无耻的经纪人与心领神会的白佬们砍着价说着脏话收下定金——名片上男装美人一夜渡资。
然而台下的碧眼蓝眸围绕中还坐着个黑发少年,霍玉刚记得清楚,那黑发少年居中而坐,满堂叫好声雷动时少年端坐,他舞动水袖旋转时突然看见少年戴了墨镜,后来他才知道,那时,彭靖云哭了。
演出完,霍玉刚带妆谢幕。坐在离台最近的一只白佬跟他握手,一直握手,甚至摸上他脸。
霍玉刚功底扎实,一折腰几乎九十度角才避过毛手。哪知白佬顺势扣住他喉结,摸了一把发出个音节——“male……”
不过仅限于此了,这长得熊一样的白佬突然自动飞了起来,象上菜似的飞到其中一张桌上。然后,又向活跳虾那样一下弹腰跳起来,一下又被手刀劈下去,第一劈嚎叫,第二劈狂喷胃液,第三大鼻子随一声脆响成堆烂肉,第四下变刀为锁,白晰修长五指扣紧白佬喉结,“嘎”刚做响,那手被几只手抓住——“少爷别!”
那几个字是货真价实的中文,四名英国保镖被逼出了中文,齐齐抓住痛下杀手的彭靖云。
再后来的事霍玉刚就不清楚了,他当时只知道揍人就是那个居中而坐的黑发少年,然后他被酒店方面的人匆匆送走,连妆都没卸,他抱着他的化妆箱,酒店人塞给他一支鼓鼓的信封,“……go away……go away……”他英文不够好,也猜得出人家要他快走。他钻进出租车的时候,远处一辆锃亮黑色的加长车摇下车窗,车里有个外国人下来,走到出租车前和司机说了什么,再后来,出租车开了,送他到机场,机票、证件、行李一样不少交到他手里,他坐了最近一班航班飞回了中国。
再后来,就是两年前的重逢,美国波士顿歌剧院,距日本帝国歌剧院演唱会后,霍玉刚第二场海外演唱会上。
波士顿歌剧院的演唱会圆满结束后,霍玉刚寻到大学里,春寒嶛峭的校园草地上,他和彭靖云席地而坐。“我唱《贵妃醉酒》好吗?”他一直想唱给一个人听。“不要,我会哭的。”彭靖云吐出白气,事实上,他已经哭了。“我妈妈以前唱过,你不要唱,我会哭的。”
。
。
回到岸边,夜幕已经完全落下。
两人把藤椅反转,面朝黄埔江水。
“想听什么?”
“除了《贵妃醉酒》。”
“好啊。”
干净、温润的男声轻轻地唱。
唱了很久,净尔挖完最后一口奶酪,心满意足地靠在安叔叔身上睡着了。“叔叔,”林博轻手轻脚推安恕方,嘘,安恕方做个手势,“叔叔,钥匙?”安琪挖安恕方口袋里的钥匙。安恕方在市中心租了套两居室,不大,有时加班就住那,安琪老拿他钥匙赖那儿住不回家。
回家去!安恕方瞪她,安琪得了钥匙就拉林博跑了。
这两小孩!当他瞎的啊!安恕方不想放开净尔,于是也就放任两个少年去了。
再看看江边两个少年郎,安恕方感叹,少年人啊,少年郎啊,他是不是已经老了,再过上几年,不知身边的女孩还会不会象现在那样要他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