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他的那匹绢,
是我笔下最後一幅春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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昼夜之交,云霞沾了夕日幽黄,由地平线晕染开来,吞噬淡白天光。平花渡口那片向来红艳的桃林,亦被落日的衰颓折煞了几分艳丽颜色。
方婉捧着竹篮,走在夕阳残照之中,仿如披了一身昏黄轻纱。
因以画舫为家,盥洗不便,每隔几日,她与桃儿便会轮流到梅姐家借用浴间沐浴。
按照惯例跟梅姐打了声招呼,寒暄了几句,她便捧着衣物浴巾进到梅姐家後头的浴间里。梅姐总是算了时刻,先替她烧好水,让她不必被那柴火污了双手。她每回到时,澡桶里的水恰恰是刚好的温度。
她挽了发,泡在桶里,感受那蒸腾烟雾细密贴渗入自己的肌肤,如轻柔的抚触。方婉轻轻撩了水,淋在自己肩臂、锁骨之处,然後轻轻以指尖拂过肌肤。
不知是否错觉,总觉指腹抚过处,较往常要多了几分难以察觉的细腻与滑嫩。就宛如近日,她的心情亦多了几分难以察觉的轻盈欢快。
她向来是淡泊的,以为这样便是一种快乐。後来才知,真正的欢快,是宛如被什麽搔挠着心口,更轻盈、更飘然。这样的感觉,她後来才知。
遇见他之後,才知。
思及他,方婉敛下了眸,止住思绪,不欲多想。然热气蒸腾间,她彷佛又听见,他惯唱的那首调子,恍恍惚惚地徘徊在她的脑海里,兀自成歌。
歌里是一片繁盛春光,与他身上气息那样相衬相合,彷佛他便是那歌中所唱的少年,前途无限,意气风发。
那旋律悠扬上口,以至听了几回,她便记清了。可她偏怕,怕自己记得太清、太牢,太难忘掉。
浴毕,回转平花渡口,在那桃林之外,她远远地便看见,他站在渡口栈板上,正与桃儿说着话。两人身後,是一片残阳斜颓。
他不知说了什麽,桃儿忍俊不禁地掩了嘴笑,笑出颊侧一弯梨涡,可爱娇俏。她的年纪,正如初春之花。
方婉凝视侧着夕阳的两抹人影,突觉有些晕眩,身子颠簸一晃,却攫来他即刻的注意。
他跨大步子,赶紧来到她身侧,「婉──夫人……没事吧?」
方婉赶忙抬手推拒他探来的扶持,转而扶靠住一旁桃木树干,桃儿亦赶紧跟了过来,面上疑惑且担心。
「我没事,大概是浸得太久,晕了头。」她扯出一笑,「桃儿,你快些去吧,再晚些水便要凉了。」
桃儿坚持扶着方婉回到画舫上,担忧地巡视着方婉周身。方婉再三与她保证自己无事,方催促着她去了。
「婉儿,你怎了?」见桃儿走得远了,一声急切地呼唤溢出他唇齿。
「我没事。」方婉对着他,柔柔一笑,掀了帘迳自走入舱内。出来时,手上多了一条画绢。
他站在栈板上,看不清那匹格外素白的绢上绘了什麽。只见她步至矮桌边,撩裙侧坐,转过了头轻声询问:
「题上你的名吧?」
「少游,秦少游。」他如是答。
方婉提毫,在绢上寻了适当角落,书下娟秀的一笔一画。搁下笔,她审视着他的名,再看向她绘上的那株花,突觉有些讽刺。她涩涩扯了嘴角一笑,敛下眸,起身将画绢递给了他。
秦少游接过那绢,摊了一看,一朵单茎白花,自画绢一角斜入。
他抬眸看向方婉,一脸不解。
为何她画尽繁春之花,却独独为他绘了一枝荼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