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原先一直是在别人的公司里上班。
他的开车技术一流,但就是没有耐心,他最恨的就是跟在一辆打瞌睡的车後面。每次只要遇到这种情况,之後发生的事不必说,你总能听见母亲在车子後座惊叫的声音。所以後来父亲批评母亲上车就睡觉时,母亲就反讽她:“你开车,我们不睡觉的话,是迟早心脏会休克掉的”。
就和他的开车技术一样,他的做事本事也是很高的,所以在公司里能做到很高的位置,但也就是因为他的脾气急躁、没耐心,和他开车一个调调。在公司里和老板顶撞的久了,连老板都会受不了。在新台币面临汇率风暴的那段期间,每一个公司的经营者都在极尽本事的下令主管打击上手的供应价格,父亲任职的公司也不例外。就在一天早上的主管会议中,因为父亲坚持工厂的成本预算也应该有个合理的底线,而不是简单的拿计算机用汇率就决定了,老板竟然愤而站起来大声说:“你是在领谁的薪水?”
之後他就决定自己开门做一点事。
他在那个时候有一些钱放在股票市场,以玩股票的人来说,他那些钱真的是一点点、看都看不见。但是在我们当时的家庭经济来说,也算是一笔钱。为了自己做生意,他卖掉了大部分的股票——不说你也知道,是在股票赔钱的时候卖的。
也是因为那个鬼打架的脾气,他竟然决定自己去开发产品。
自己投资开模具,自己付钱请工厂生产产品,然後就往英国的一个客人那里送。
从开始做那个生意到父亲觉得不对劲时,已经是一年的时间了。客人正式的订单没有来,送出去的样品却都可以成为一笔订单咯。这个时候父亲手上的股票早就都已经都没有了,而且开始有了开出去的支票必须兑现的压力。
父亲开始向亲友借钱,但是这个路子是有限的,之後父亲开始借高利贷。
当时父亲借高利贷,是开远期支票还款,另外再开一张本票作为担保品。父亲是在担保用的本票後面注明还款用的支票明细。那麽支票兑现後,本票也就作废了。
直到这个时候,父亲才同意了母亲的建议去英国实地看看情况。等他自己到了国外亲自去拜访客人时,才真的整个人都傻掉了。
客户公司小的不如街上的杂货店,而他送到客人的货品,客人也早就分配给那些连锁大卖场给卖掉了,货款当然也就帮父亲都给就地先“分配“掉了。
当然,父亲的生意也就死了。
但是父亲没有这样就死心。
他坚持自己亲自披挂了上阵去面对市场,所以他到了英国,之後将我们也都接了过去。
在英国晃荡了几年,父亲始终由於自己手上并没有足够的资金,依然没有办法打进市场;而在台湾,他也因为没有钱後继,而失去了工厂的支持。
最终,他还是倒在这个生意上,即使是自己亲自上了战场,赔上的却是包括了房子的自己全部资产。
之後,父亲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带了我们一家人到了中国,帮一家外国公司做事。
但是这个公司的产品,在中国市场完全的不符合中国人的习俗。
之後父亲又和人去搞化工,在那里又摔了一个跟斗。他在当地政府领导的主导下,和当地的一个集体事业单位合资搞化工产品生产,产品出去了,货款没回来。合作的生意没做成,自己还成了不了了之的债务人,因为签约时所承诺的投资金额还没有全部到齐!
这时,看起来时运要变了,有一个叫张恩玮的台湾人找了父亲要请他去上班,负责主持在中国设立分公司的事。由於父亲对他说的那个行业是又有经验又有概念,因此对方出了好价钱来请父亲去负责这个新公司。
父亲去了,这一次他没有躲的过,那几个台湾人的新公司没有做起来,而父亲倒变成了实质的债务人,是真正的要还钱的债务人。
张恩玮利用父亲的全套企划,由父亲出面和市级地方领导建立关系,顺利的演出了一场戏,在第一回合中就骗取了在越南的华商的四十万美元而潜逃,而所有在当地所留下的债务,包括了应该给父亲的薪资,就都留给了父亲去善后。
父亲开始想办法找其他方面的合作,想方设法的去搞了一个木业加工厂,想利用这个合作的过程来弥补各方的经济损失,摆平自己要负担的“别人的”债务。
到了这个时候,我和哥哥二个人在这里上学及生活的费用,父亲已经没有能力照顾,所有都是由母亲去工作来想办法支援。
一直到这个时候,母亲都对父亲没有真正的怨言,就像我们知道的中国的贤妻良母一样,继续做她该做的事;她爱她的孩子、当然也爱她的家庭,包括那个搞死这个家的父亲,母亲依然还是很尊重他。
母亲的话或许是对的,至少母亲是这麽认为的:“我上辈子欠他的,他这辈子的命不好,我也只有跟着他走完这辈子”。
但是母亲希望我们二人、也一直叮咛我们,一定要认真做人,要脚踏实地的去做事,不要像父亲一样,老是眼睛看到的比手构到的要远。
之前,我并不是真的完全了解母亲说的意思,直到现在我才知道了她在批评父亲的是什麽。
母亲也曾对父亲抱怨过:“为什麽你对别人的问题,分析的都头头是道,正确的像个先知;但是对你自己的问题,却老是搞的混混沌沌的,总是出错?”
我们的台湾证件会过期,其实原因也很简单,而且父亲的思想模式错误要负主要责任。。
首先,哥哥的兵役问题没有可以办理缓徵的条件。之前一直听说台湾的兵役法要改,父亲认为等一等是值得的。所以就开始等了。
其次,父亲在这里必须去背一屁股莫名其妙的债务,而又碰上一连串的麻烦,他始终陷在解决问题、解决矛盾的过程里,不要说是赚钱了,他都几乎要成为乞丐了。而母亲的收入只够我们二人的生活费,连学费都必须挖工厂的货款来转弯。
所以回台湾处理证件的事就这样的给拖下来了。
而学校念书的事绝对不可能在中间停下来。
如果哥哥办休学先回去当兵,谁都不知道从开始在台湾的兵役报到,到入伍通知书的正式入伍,这中间要在台湾等多久,那麽也就没有人知道休学的期间一共要多久?
那还休啊?
就不提哥哥到退伍都那一把年纪了,他是不是愿意回到学校继续上课?先就学校里都没人知道他是来干什麽的!
更可能是班上的同学毕了业都回过头来当他老师了!
而父亲和母亲对我们二人念书的事,非常的在意,他们不是指望我们学业成就,而是这麽多年的东奔西跑,他们希望我们能在这个时候,抓住这个特殊的条件和机会,能坚持并完成大学的教育。
至少他们认为,这样对他们自己也有个交待,当然也对我们完成了教育的责任。所以在过去的这二年里,不管经济上是什麽条件,至少我们是挺过来了,在这里也完成了前二年的大学教育,如果顺利,再有二年,我们就可以完成大学阶段的学习。
不管是对我们自己,或对父亲和母亲,这都是我们所热切期望的结果。
直到我们的台胞证也到期了,我们必须再次出境更新台胞证。
而“出境”就是指去香港,我们就同样的不能理解。香港算“出境”?那麽香港的“中国旗”算那门子?
要去香港,就要有台湾的护照,而我们的台湾护照也过期了,那不就是要回台湾吗?
不管我们有多少政治性的非政治疑问要辩论,总之,回台湾处理我们的身份证、更换护照,这些都变成了必须的工作。
我们原本是打算叫哥哥一起回来办理的,但是真的没有人能明确的回答,哥哥要是回来了,兵役的这一关要怎麽过,所以之後才变成母亲带着我先回来。
一方面办理我的身份证及台湾护照,另一方面是去打听,是否有任何可以办理缓徵的途径及确切的手续。
如果有途径可以办理缓徵,那麽在确定了各个程式之後,再由父亲带着哥哥回来办理。如果到时,父亲依然不能离开,那麽母亲再跑一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