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也许在那个时候我就已经喜欢上你了也说不定。
回到家後,刻意的把脚步放轻,对我来说,吵醒谁都是麻烦。
二十七坪的三楼半的透天楼房,一楼不出租的店面当车库使用,必须走到四分之三处开了隔间的门後才是楼梯。
本来想一进到屋子里面後要穿着袜子、把室内拖鞋拿在手上,悄悄的上楼。只是侧门的手动铁卷门拉起,看到爸爸的汽车停在里面,才想起他们三人丢下我这个考生去员工旅游。
觉得自己真是白痴後,继续走往三楼自己的房间。
随便洗了个澡,把浴巾盖在头发还未全乾的头上,倒在床上时一并落下的半边浴巾遮掩了视线。
四周有光,幽微的黑暗共振了心底的软弱,然後,我又想起了他。
从来就只有我用打量、观察某种生物的眼神对待他,可是啊,不管我的态度是什麽,他回应给我的总是一个浅笑。
浅浅的,让左右唇角只够含住一点星光那样浅的微笑。
手机在床舖上震动了一下,我把遮住视线的毛巾拉开,滑开手机一看,是他传来的讯息【明天去看海。】
脑海中浮现的是他听到我要带他去看海时眼底被藏不住笑的神情填满。
快要暗去的萤幕映出我心动。
这个笨蛋,只不过去看海而已,也没有那麽特别。
但我没这麽告诉他,只回了他【早点睡,晚安】就把手机放在心窝处,彷若留在讯息里的文字会长了翅膀飞出来,在我耳边细语一整夜。
用摇控器把灯关掉,四周陷入一片黑暗,只有月光带着迷幻,它所照射的地方成出入口,而我朝梦境而行。
恍恍惚惚中,我听见自己问他的声音:「你刚刚在做什麽?」
那是个四月的清晨。
会考前一个月。
某个还要到补习班上课的星期六,听隔壁的于妈妈说附近巷口有一家刚营业没多久的生鲜水煎包很好吃。
其实呢,附近的早餐店卖的东西都大同小异,生鲜水煎包也不是什麽特别的餐点,但因为没吃过再加上于妈妈的推荐,所以赶在老板收摊前去买了三颗水煎包跟一杯红茶豆浆。
水煎包的摊位就在离自己住的地方外的两条街的巷口转角。
摊位没有很大,推出店门口的外围,卖着生煎水煎包、手工蛋饼,外加豆浆、红茶、跟红茶豆浆。饮料则是摆放在摊位旁、用两张椅子架高的钓鱼用的长方形保冷箱里。
老板约莫四十岁不到,他面无表情的说好,接着倒了一些油在圆形煎盘再将它抹开後,俐落的把水煎包排放在圆形煎盘的中央,盖上锅盖後请我等几分钟。
在等待的时候,四处乱瞄的眼神注意到他。
他穿着别所国中的制服,蹲在隔壁咖啡馆前人行道一颗树下,双手轻轻的把植栽的泥土拨开一些,低着头闻闻泥土的味道,喃喃自语的不知说了些什麽後,就把双手垂放在地,指尖放在脚上那双有点脏的白色帆布鞋。
极其专注的看着眼前撑开方形红砖而隆起粗细不一的树根,然後对着牠说话。
不管怎麽看,那样的举动都很怪异,瞬间引起了我的好奇。
或许是我的目光太集中,也有可能是四周太安静,煎盘里的水煎包滋滋作响的声音大的像是冲进天际的火箭遗留在空中的声响。
老板打开锅盖把水煎包翻个面,喊了一声:「喂,你同学。」
老板用的是肯定句而不是疑问句,让我的嘴唇上的肌肉扭曲了一下。
真不知道老板哪里来的自信。
但是盛开的黄花风铃木,黄澄澄的柔光聚焦在他身上,有明有暗,一点一点的随风改变明暗的位置,意外的喧嚣。
而被四周景物框在其中的他,则是意外好看。
他有一头浅棕色的头发。发尾微卷,不安份的往不同方向卷曲,属於白净的肤色带点粉红的错觉,阳光淡淡的光圈,温柔的留在他的颊上与肩上,像是拓印了几枚樱瓣。
老板的喊声,让专注看着树的人拉下左耳上的耳机,半侧着脸对着我露出一个一见如故的笑,眼底蓄满雀跃,「嗨!」他说。
就算我常识不足,就算我明明第一次见到他,但伸手不打笑脸人的这个道理我还是懂。
「嗨!」我生涩的朝空中举个手算是回应他的问候,这时老板已经把刚起锅的水煎包用隔热纸袋包好放入塑胶袋,连同红茶豆浆一起递给我。
付了钱,接过香气逼人的水煎包後我对着老板说声谢谢,走近他身边,好奇的随口问了声:「你刚刚在做什麽?」
他说:「你不知道吗?」然後站起来,双手互拨,拨拍着沾在手掌上的泥土,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就先来一个反问。
目测他的身高应该只有一百六十五左右。
用隔油纸袋包着的水煎包不断的冒出的热气,让我在迟疑要不要回他的同时不得不换手以免被蒸气烫到。换手後,看着比我矮半颗头的他,我微倾一下头,还是问了:「知道什麽?」
「你们生活在名为地球的惑星,就算有月亮、太阳、星星风与花草树木相伴,还是会有孤单与充满困惑的时候。」
说到这里,他还刻意停顿一下,分析着我的眼神是不是写满戏谑或嘲讽。
说真的。
我觉得他真的很靠妖,讲的他好像住在别的星球一样。
只是我也不清楚自己流露出什麽样的情绪,只觉得自己可能遇到一个神经病。可是看他那期待的眼神,就算第一节课快要迟到了,都不忍心掉头走开,只好顺着他的期待问:「然後?」
我第二次反问的平淡语气大概是被他解读成温柔与有兴趣,因为他微微上扬的嘴角弯出好看的线条。
他朝他刚刚专注的地方画了一个正方形,「有看到树根附近的蚂蚁吗?」
不是我视力太差而是蚂蚁太小,所以我诚实回答:「没有。」过後,在心里猜测,这个人一定没有聊天对象,才会因我一个好奇让每个表情在一瞬间都鲜活了起来。
「牠们是里世界的雄兵,而地球生活的世界是表世界,牠们会知道泥土的湿度、黏度与食物储藏的地点与方法,所以我们偶尔会交换情报,来确保表、里两世界的沟通管道畅行无阻。」
「所以,你对着树下的蚂蚁说话,是在传递不同世界的消息?」
我的第三次反问让他深黑的瞳孔镶了星星亮起的银光,彷佛宇宙的某条银河星系落入他眸底,黑色的瞳仁只是为了让他发亮的衬色。
他兴奋的点着头。眼底有遇见知音的鼓噪。
迫不及待的从校服上衣的口袋抽出一本小笔记本跟原子笔递到我面前,「可以留下你星球的联络方式吗?」
看着举高在胸前的笔记本跟笔,我的第一个反应是:靠妖,为什麽拿出来的不是手机?用手机交换连络方式不是更方便?
「不行。」他摇摇食指,看穿我的疑惑说了句不行,接着用很慎重的语气说:「用手机的话,我们所传递的讯息很容易被拦截,万一其中带有重要讯息,被提及到的星球会被波及,宇宙间战争的引发常常是因为一件小事不断席卷相同感应者而发展出更大的破坏,任何一个星系的破坏或毁灭都有可能破坏宇宙的平衡,为了守护地球或其他惑星,秘密的、且尽量不被发现的交换情报才是最安全的。」
他的理由听得我一脸懵。身体所作出的第一个反应是,怕被他的中二病传染的往後退了一步。
见我完全没有要伸手接下他的笔跟笔记本的意愿,他轻轻的晃了晃它,「相信我。」
「我为什麽要相信你?」
「行星厄拉科斯因为是香料的产地而成为人们争夺的地方,而欧洲太空总署发射的火箭,推进器却不见,你想想,若只是计算错误偏离轨道倒还好,但若是被其他星球恶意的拦截,就不是失踪就可以解释,万一引起了星际间的战争或争夺,那时的你我都不能置身事外。」
除了错愕之外还是错愕。
一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迟到一堂课的代价只是为了听他中二到不行的宇宙论。
各种脏话在心中轮翻尖叫并且开始野放奔跑,就只差说出口而已。
四月蝉鸣。
蝉群还未聚集的月份,三五只蝉的鸣放显得悦耳。
不了解当下情况的微风愉悦的从我们中间穿过,让有一声没一声的蝉鸣像是春天的耳语。
他把我的错愕解释成迟疑。用着对盟友交付任务的口吻说,「这样对你我都好,哪天不幸宇宙爆发争夺战,我们还可以组成巡弋战队,而在这之前,我可以先介绍退役的宇宙巡逻犬让你认识。」
「……」不知道该回答些什麽,也不知道该怎麽回答,脸上的肌肉线条,僵硬的像是过期的法国面包。
我乾瘪的表情一定比初次来到地球就迷路的外星人还尴尬。可是他却漠视这些的追问:「你考虑的怎麽样?要先认识宇宙巡逻犬吗?」
心里的白眼像急速翻腾的海浪,翻过一层又一层,一层又比一层高。
说起来是自己的好奇心起了个头,也不能完全怪他。
但就算不能怪他,我还是想说:「靠北,是抵讲三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