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韶華茫茫 — 第六章:福兮禍之所伏 上

真龙族长墨夷当众宣布其子孚央与麒麟族檀棂婚约作废,曾经族人劝戒墨夷解除与家道中落的麒麟族的婚约,他皆严厉拒绝,今日却豪爽宣布解除婚约,此举不仅令在场者瞠目结舌,更不禁令人猜测方才旋龟族长红尾私下究竟对墨夷说了什麽。

「父亲为何做此决定?」孚央最先问出众人疑问,他神情严肃,当中隐含着不满及怨怼,孚央是个重视礼教之人,既已有言在先聘娶檀棂、而今喜宴已开,岂可出尔反尔?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无须多问,照做即是。」墨夷看似平静,眼中却透着些许茫然,或许做出这个决定最无法接受之人正是他自己。

孚央望着躺在樱椥怀中的檀棂一眼,她表情淡然、不悲不喜,看不出心境,孚央见过多次她这模样,当她受五花先生责备、当她听闻外人议论麒麟族没落,她总是这副表情,檀棂性子温和、从不生气,可孚央明白不气愤并非等同於不在乎,只不过她选择承受、承受她所厌恶的一切……。

檀棂不争,孚央却不能任她受辱,公道於心,即便面对他的父亲,正直的他亦无法徇私、不辩黑白,他坚称:「我的婚姻我又岂能不多问?」

墨夷侧过身躯、闭眼道:「夭夭,违背族长之命、父母之言,依据族规,应当如何?」

夭夭无奈地与商羽会心一望,面露为难,道:「父亲非得如此吗?」

「说。」墨夷坚持。

「废尽修为、幽闭千年。」夭夭轻声说着,可在这鸦雀无声的环境下,谁都听得一清二楚。

孚央像极了墨夷,勇往直前、刚正不阿,他认定自己无误,便不会退缩,他向前两步,言:「废尽修为、幽闭千年又如何?正道在心,有何可惧?」在场众多前辈皆比孚央年长、修为高深,而此时孚央展现的气势与威慑毫无疑问强於各方首领。

墨夷及孚央是父子,可偏偏也皆是真龙,真龙之势,谁人可挡?两尾真龙的互相争夺与压制将原就压抑的气氛变得更加凝重,凤凰一族也好、引起纷乱的旋龟一族也好、夭夭等真龙一族也好,无人可介入这场真龙父子的争斗。

「孚央不遵命令,即刻押入石牢待审。」墨夷担着族长的名头,这是孚央无法挑战的至高权力。

「父亲!」夭夭惊呼。

「请父亲息怒。」商羽神妖混血的出身导致她在真龙族中地位尴尬,鲜少参与族中之事,如今连她也无法置身事外。

坐於一侧的五花先生出面,道:「族长,无论如何,婚约是真龙、麒麟二族之事,有何变动我们两家私下可议。」

墨夷看着孚央不服的神态,威道:「不必再议,此乃我以族长之名所下之命,不遵者一概收监。」

墨夷搬出族长之位、不给任何人申辩的机会,真龙族人无可奈何,只得上前以捆仙索绑缚孚央,孚央未曾反抗,族长之命他不会违背,但他脸上写着的誓死不从倒是看在了众人眼中。

无论孚央对檀棂是否有男女之情,墨夷此举都无法令孚央信服,墨夷不仅背弃了与麒麟族的承诺、更伤害了檀棂,试想一名女子於婚宴之上遭夫家退婚,若连孚央都不为她声援,她将来该如何自处?

眼见情况恶化、孚央即将下狱,沉默良久的檀棂终於不再坐以待毙……。

「等等。」

檀棂在樱椥的搀扶下缓缓站起,不同於孚央的激动与据理力争,她出奇地平静,在某些人眼中这位小辈的波澜不惊令人惊艳、而在某些人眼中她不过是被这场乱局吓傻了。

众人眼光聚集於檀棂一人,这是她一生最受人瞩目的一刻,她的内心是难过的,在她看来自己无疑是被最信任的真龙族抛弃了,三百年来她受尽真龙族庇护与照料,她将墨夷视作恩人、打从心底敬重着他,基於过往的情义,她无法恨他,墨夷的任何决定檀棂都能接受,唯一不可妥协的是他对孚央的惩处……。

「解除婚约……我同意了。」这是力量微薄、脑袋不精的她所能想到的解决之道,可在她说出这句话时,那颤抖的声音是因伤势或不甘,仅有她自己知晓。

他们惊讶,又觉理所应当,理所应当的是无人可违逆真龙族长的决策、她最终也只能顺从,惊讶的是今日最先同意这决定的竟是她,在众人还沉浸於墨夷及红尾的密谈之疑时,她已无心追究。

「檀棂,别胡说!」孚央尽显惊讶之色,他怎麽都没想到檀棂会在这种时候站出来说出这番话。

「我没有胡说。」她冷冷道:「我同意了,孚央哥哥也不必再争了。」

「……檀棂……。」孚央无法理解她为何轻易放弃。

五花先生一向反对这桩婚事,可看着嘴边还残留着血迹的檀棂顶着一身伤与满心失望立於众人面前,他又怎能不动恻隐之心,檀棂是他的学生,在这时刻若他不挺身而出,何谓人师?

「族长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如此,檀棂的决定自然不作数,非有麒麟族长之言,此约不可废。」

檀棂日日受五花先生责备,却在孤立无援之际有他老人家相挺,五花先生虽非族长,在真龙族中地位非同一般,不同於方才的劝谏,此番直言,墨夷顷刻间也无以反驳。

方才有一瞬,檀棂觉得眼中一黑,如今那黑暗已在孚央与五花先生的支持下渐渐退去,她冰冷的心也再次温暖了起来,不过纵然如此,她心已决……。

「枒杈说了,婚嫁与否我自己定。」

「那便请麒麟族长亲口明示。」

檀棂的坚持让五花先生颇为讶异,没了与真龙族的联姻,麒麟族可就真的摇摇欲坠,即使檀棂没聪慧到想到这些利益,身为女子被当众悔婚,她竟不抓住五花先生赠与的救命稻草。

「我允了。」

一声应允自门外传来,循声而去,衣衫褴褛、浑身邋遢的枒杈倚在门边,他看见檀棂的坚强不禁心中安慰,这尾小麒麟似乎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长大了。

枒杈出现的刹那,檀棂不安的心彻底安定下来,无论发生什麽事,枒杈永远是双生麒麟最强大的盾、守护他们平安无虞,对此……檀棂深信不疑。

枒杈自旋龟族人与红尾身旁走过、又经过了墨夷眼前,他谁也不理,迳直走向檀棂与樱椥,他笑着温柔地揉揉双生麒麟的脑袋、又替檀棂擦去脸上最後一抹血迹,一转头,瞥见被五花大绑的孚央,他手一挥,孚央身上的捆仙索瞬间消失、重获自由。

麒麟族长、真龙族长、旋龟族长,四大瑞兽之中三大族长群聚於此,此等盛况多年未见,即便是十年一回的三十九王院议会也未见得人如此齐。

枒杈悠哉地扭了扭脖子,叉着腰向墨夷道:「看来是我赌赢了,就是没想到斩断红线的是旋龟啊。」

「……。」面对好友,墨夷无话可说,一生胸怀坦荡的他岂不知悔婚的不正。

「我家两只傻麒麟以後就不劳烦真龙族了。」

「你要带他们走?」墨夷眉头一皱。

「不错,三百年的养育之恩,我族必报。」

「他们不许离……。」

墨夷尚未言毕,枒杈猛然打断:「不许什麽?不许离开?莫非他们犯了事、真龙族要监禁他们?墨夷啊墨夷,别忘了,毁约的是你。」仰赖墨夷偿还债务的枒杈在他面前一向弱势,眼下却透着不怒自威的气势狠狠压制了三界最有权势的墨夷。

「……。」墨夷欲言无词,他想留下双生麒麟探究枒杈隐藏的秘密,又无理由强留他们。

「我们麒麟族没有什麽族长最大、长辈为尊的破规矩,这样吧,走与不走,他们自己定。」

枒杈将决定权交予双生麒麟,檀棂、樱椥相依着,她仰头看他、他眼中坚毅,樱椥从未变过,檀棂在哪、樱椥就在哪,是否离开隐里,说是双生麒麟所定、不如说是檀棂意欲何为。

檀棂的目光缓缓移往孚央身上,二人四目相对、静默无语,双生麒麟之所以能安然在隐里长住,除了看在枒杈及墨夷的情谊上,更重要的原因乃是孚央、檀棂的一纸婚约,此约已废,檀棂再不舍孚央,亦无留下的理由……。

檀棂握紧了樱椥的手,决定:「我们跟枒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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