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韶華茫茫 — 第二十章:破境 下

汝鱼立於床边,待檀棂清醒坐起,她立刻递上一杯清水,檀棂捧着茶杯,脑子还有些糊涂,坐了好一会儿才将惑心铃幻境的前因後果理了清楚,看看周围,摆饰家俱风格虽与弄音水榭相仿,但显然不是同一处,尤其窗外透进日光,地界是万万不可能有日光的,此处是哪?

不过比起弄清身在何处,她更心系另一事,急问:「小鱼儿,帝江呢?」

汝鱼脸上闪过一丝诡异神情,道:「主人在隔壁房休息。」

「他可好?」

「不太好。」

「我、我去看看他!」

檀棂跳下床,鞋也忘了穿便匆匆推门而出,门一开,一片竹林映入眼帘,青天白日、明媚清朗,远处能看见炊烟袅袅,檀棂能感应到凡人气息,估摸此处是人界。

他们所待的住所相比弄音水榭小了不少,整座院子也就两间卧房,檀棂招呼也不打便迳直推开隔壁房门,人形的帝江半坐半躺在床铺上,那床对他庞大的体型实在太小,一层肥肉就垂在床沿,他摆弄着惑心铃,眉头深锁、若有所思。

檀棂见他好好活着,庆幸自己没拖累他,大大松了口气,正巧汝鱼走来,她不禁抱怨:「小鱼儿你吓死我了,帝江他不是好着吗?」

「主人醒来已经半月,至今没喊过饿、也不想进食,他从未这般。」汝鱼是真担心,表情不多的她脸上甚至看得出不安。

「半月!我睡了那麽久?惑心铃困了我半月?」檀棂略为惊讶。

「不,自你们入了惑心铃幻境,早已过了五十年。」

檀棂这下不仅是惊讶,是晴天霹雳!回想在幻境中的日子,也就数来日,不想现实已过五十年,她一时无法接受,踉跄地跌坐在门前。

惑心铃本是有助於修行的法器,幻境与现实的时间感受没有绝对,有时幻境中百年不过是现实的一瞬,有时反之,虚虚实实之间,对修行者皆是考验,檀棂醒来後一心想着帝江,丝毫未察觉自己已能敏锐感应到远处的凡人气息,更不知道自己破境後修为长进许多。

「五十年……那樱椥呢?还有枒杈,他们怎麽样了?」檀棂抓着汝鱼裤脚焦急追问。

汝鱼尚未开口,里头的帝江先发话:「进来说话,坐在门口不成样子。」

檀棂爬起身,跑到帝江身前,求道:「帝江,我得回云泥居,樱椥必定还在等我,你放我走吧!」她心知不敌帝江、汝鱼这对主仆,要走要留、全凭帝江一语。

帝江脸上的肥肉四溢,双眼被挤压地几乎看不见眼瞳,他望着檀棂良久,随後淡淡道:「眼下不行。」

「为何?」

「有人在追杀我们。」帝江瞧檀棂心急又莫名,於是将汝鱼唤来,道:「你解释给她听。」

「是,主人。」

汝鱼说道五十年前檀棂、帝江双双坠入惑心铃幻境,她在弄音水榭守了数月後,杜衡不知怎麽查到弄音水榭,带了一群神族浩浩荡荡前来补人,汝鱼无计可施,只得弃守弄音水榭,拚尽全力才将檀棂、帝江救出。

貔貅族势力渐大,天界、地界皆有杜衡的眼线,汝鱼只得将二人带往人界、藏於一处山林之中,神族纪律严明、不可侵扰人族,神族在人界多少会收敛一些,加上汝鱼设的结界稳固,他们才可安然至今。

然而,外头风声鹤唳,杜衡欲对檀棂、帝江下手,别说回到隐里,怕是连天界都没命回去。

「貔貅族长为何非要置我於死地?他想杀我,会否也对樱椥下手?」

「你那胞弟实力强你数倍,又身在真龙族地盘,用不着担心。」听见檀棂口口声声喊着樱椥名字,帝江口气略微不满,他接着道:「至於杜衡,八成想灭口吧。」

「灭我口做什麽?我什麽都不知道啊。」

「不是你,是本座。」

「你抓他小辫子了?」

帝江打了个哈欠,慵懒道:「墨夷是杜衡杀的,那毒药是本座送他的。」

「什麽!」檀棂惊讶地向後退了两步,她转头看着汝鱼求证,只见汝鱼点头承认,檀棂相信杀害墨夷的凶手不是枒杈,却怎麽也没想到原来是杜衡。

「枒杈应当把本座与他合作的事告诉你了吧?後来他不满本座意图用定界石除去墨夷而终止交易,没办法,本座只能找其他人搭夥了。」

「你找的人便是貔貅族长,可你为何非要杀了墨夷大人?」

「多年来,三十九王院对我族赶尽杀绝,真龙族作为众族之首,杀了墨夷,将来事半功倍。」

墨夷才华出众,三十九王院虽逐渐凋零,可在他的带领下依旧安稳运行,帝江与枒杈不同,枒杈想要的是创建新制序、安定三界,帝江则是满心报复与不甘,同样想利用定界石达成目的,枒杈谨守底线、有人些他绝不会伤害,帝江却孓然一身、无所顾忌,他痛恨三十九王院将混沌族定义为凶兽、痛恨无法光明正大活着、痛恨长久的躲藏生活,他要瓦解三十九王院,让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族们体会过街老鼠的悲哀与恐惧,为此,他必须除掉最棘手的敌人。

就如帝江所猜想,墨夷一死,三十九王院彻底乱了套,这五十年来三十九王院的集会出席者不及过往一半,即便有所决议,它的命令亦不再受三界遵守,三十九王院早已名存实亡。

至於杜衡,他一心想壮大貔貅族,原想挤身四大瑞兽之列,随着三十九王院衰落,他的野心不同往日,他如今要的是成为三界主宰,在他前头的四大瑞兽全是敌人,既然帝江想要杀了墨夷,正好有益杜衡,於是二人联手设了一局。

帝江调配了专克神族的剧毒,交予杜衡伺机毒杀墨夷,墨夷去逝当日,杜衡早就到了墨夷书房,见到一地昏厥的真龙子弟,又听见书房内传来争吵,他便躲在暗处观察情况,而後一阵打斗,枒杈接着受伤夺门而出,杜衡这才入了书房,房内墨夷虽受重伤,倒不妨性命,杜衡假意照顾墨夷,偷偷在茶水中下毒,事成後他藉口寻人帮忙而离去,不久火玛瑙、檀棂来到,所有人都将矛头指向枒杈,唯有杜衡、帝江二人明白那毒究竟从何而来。

「杜衡道貌岸然,绝不会让本座开口说出他干的恶事。」

「杜衡是卑鄙,但他如何知晓弄音水榭?小人外出一向谨慎,绝无可能泄漏行踪,他怎麽找到我们的?」汝鱼难得话多,兴许是担心真是她大意了。

「弄音水榭除了我们三人,还有一人去过。」帝江道。

汝鱼道出答案:「枒杈,当年就是他找上门要求与主人合作。」

「估计是他猜到是本座和杜衡杀了墨夷,刻意将弄音水榭的消息泄漏给杜衡,想让他来杀本座灭口,好替墨夷报仇吧,真是情深意重啊。」帝江接着对檀棂说:「杜衡一面想杀我、一面也想将你带回,他可是心心念念定界石啊。」

「……这背後原来有这麽多事……。」

檀棂听了帝江的解释,心情沉重,她低落地走回房,长久来她生活在单纯的世界,後来她才晓得世上肮脏的事多如牛毛,婆娑岛的灾难、枒杈的筹谋、杜衡的野心、帝江的仇恨、墨夷的牺牲,单独的一件事她就需要用上很长一段时间去接受,如今一并发生,她小小心灵难以承受万钧之重。

帝江望着她失魂落魄的背影五味杂陈,想起小檀棂在幻境中调皮开朗的模样与现在的她相差之大令人心疼,与枒杈同谋之际,帝江曾调查过麒麟族,他也知道双生麒麟傻得很,尤其是檀棂受了污辱与责骂也从不回嘴,原本也觉得她实在蠢得可怜,直到这回在惑心铃幻境中看见了她的过往,他才明白她从不傻笨……。

当你感受过真正的绝望,那些枝微末节的小事再不足挂齿。

帝江低头看着手中的惑心铃,无奈叹息,汝鱼多嘴一问:「主人不适?」

「嗯。」

汝鱼一紧张,问:「何处不适?可须小人去寻药?」

「心头闷得慌,要炸了般,有药治吗?」

汝鱼忽然冷静下来,道:「心病无药可医。」

「本座想也是。」帝江手一握,将惑心铃彻底捏个粉碎,叹道:「本想用惑心铃动动她的识海,结果被影响的是本座吗……?」

自惑心铃幻境出来,帝江便察觉自己的心境起了变化,他望着檀棂时心情总是起伏不定,一会儿因她昏迷不醒而焦急担忧、一会儿想起她的遭遇而心疼难受、一会儿又能为了和她待在同一处而不自觉傻笑,他想了整整半月,似乎只能将结论归於惑心铃改动了他的意识、使他对檀棂生了不同的心思。

「小人觉得不是惑心铃的因故。」

「那还能是什麽?」

「心之所向、情之所锺。」

「你是说……本座真对棂儿动情了。」

「檀棂大人纯真可爱、讨人喜欢,莫非主人不这麽想?」

帝江细思良久,忽然回神,责备汝鱼道:「本座的事何时轮到你置喙?出去,本座想静静。」

汝鱼嘴角扬起一抹极浅的笑意,道:「是,小人告退。」

汝鱼陪伴帝江多年,是世上最了解帝江之人,汝鱼早就看出从帝江与檀棂初次於三十九王院外的桃园初遇,檀棂便在帝江心中留下痕迹,那次後,帝江每每听着灵蛙高歌总不满意。

而後,重生池畔,以帝江的才智,分明有诸多法子能不暴露身份,可他一见檀棂危急,便将所有风险抛诸脑後、一股脑带着汝鱼上前解救檀棂。

帝江是名情感淡薄之人,能令他失去理智、非要守护的只能是心尖上的命定之人,如今的他不过是身在此山中而不自知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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