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中,帝江一人独自游荡,心神不宁的他不慎踩中一个窟窿、踉跄两步,所幸并未摔跤,向来沉着又不爱出门的他竟会想到外头走走散心,皆因昨日他好不容易一鼓作气向檀棂求婚,不曾想却换来斩钉截铁的一句「不嫁」。
是否哪儿搞错了?帝江不断思索问题所在,檀棂既可看见帝江容颜,毫无疑问她便是帝江命定之人,天道注定、岂会更变?但檀棂的的确确是拒绝了帝江,甚至明言对帝江无意。
帝江不解同时,又感到一股怒气在胸前郁结难消,他可是为了檀棂不惜外出大半个月拚死命地修行、脱胎换骨地回来了,他此生从未对谁如此付出、如此上心,莫说他是混沌族长,便是一名名不见经传的凡人,一片赤诚换来冷冰的回应,论谁都无法轻易放手。
正巧汝鱼前来唤他回屋用餐,帝江瞧她与檀棂颇为投缘,不禁问:「汝鱼,本座何处不好?」
「主人并无不好。」
「并无不好?那丫头为何拒婚?」
汝鱼初次听闻此事,先是有些诧异,後又觉得意料之中,回复冷静道:「主人与檀棂大人缘份不浅,许是时机不对。」
「时机?」
「小人看来檀棂大人年岁不长、经历颇多,她的心上压了太多事,暂时无暇顾及情爱。」
「胡说,若非旋龟族阻挠,她可早成了真龙族媳妇。」多年前,檀棂与孚央婚礼一事传得沸沸扬扬,帝江自然知晓此事。
「旧约不作数,想来也非檀棂大人所愿,主人若真心在意檀棂大人,不妨多给她点时间,相信她会看见主人的诚意。」
帝江细想似乎有理,枒杈一事尚未解决,檀棂此刻确实不会有心思想些儿女私情,他望着给自己建议的汝鱼颇为惊艳,道:「你近来话多了不少。」
汝鱼一惊,跪下赔罪:「小人多嘴,主人恕罪。」她以为帝江是在暗示自己过多置喙。
「本座没怪你,不过……这麽看来,麒麟真有些本事,你我主仆竟在不知不觉间受她影响之多。」帝江心细,看出汝鱼的改变、也深知自己的不同,他笑道:「好吧,就照你所言,让她瞧瞧我的诚意,汝鱼,你去办件事。」
「主人请吩咐。」
「你去隐里把那她尾双生胞弟抓来,她思念亲人,本座便如她所愿。」
「是。」
汝鱼明知潜入隐里、带走樱椥是烫手山芋,几乎不可能做到,可她的命是帝江救下的、早已立誓此生为他肝脑涂地,再艰巨、再不可为,只要帝江一句话,她便可豁出性命、不死不屈。
住所中,檀棂四处未见汝鱼,询问之下方知她出门替帝江办事……。
「你不是让她去做一些偷鸡摸狗的事吧?」
「与鸡狗无关,倒是跟麒麟有关。」她问破了嘴、帝江依然不答,只道她到时便知。
「你在盘算什麽?我警告你啊,不许伤害枒杈和樱椥。」亲族是檀棂的底线,任谁踩上她绝不放过。
「胜券在握方为警告,否则不过是败犬乱吠。」
「说话这麽刻薄,还说喜欢我。」檀棂素来不擅长口舌争辩。
帝江心生一计,一个转身将檀棂围在墙边,邪媚说道:「你提醒我了,我喜欢你呀。」
「喜欢人这事还能忘?」檀棂觉得不可思议。
「不是那意思。」
檀棂察觉二人距离之近,不自觉又向墙边挪了挪,那也仅是自我安慰,墙就在那儿,再怎麽移动、她也拉不开与帝江的距离,在帝江眼中她恍如一只受惊的幼犬、令他不禁笑出声。
「这样,你亲本座一口,本座便告诉你汝鱼去向。」这是帝江临时想出的轻薄……喔不,是一亲芳泽之策。
「休想!」
檀棂想扳开帝江的手,如今的他虽已没了数百斤的重量,比力气、檀棂仍是一只蝼蚁撼动不了大树。
檀棂总算聪明一回,灵光一闪、有了个脱身之策,她现出原形、露出麒麟之身,她的原形与人界马匹份量相当,区区两只手臂可围不住她,多亏帝江躲得快,要不便会被她的麒麟屁股撞飞几丈远。
檀棂以麒麟原形待在屋中实在拥挤,於是头一转跑出屋外,待她回首,帝江已站在檐下、肩靠立柱,啧啧称奇地望着檀棂,檀棂真身是一尾白麒麟,白色本就是神族最喜爱的颜色,在白色的衬托下,麒麟身上的那股灵气更显神圣,单看眼前圣洁神兽实在难以将其与檀棂日常傻头楞脑的模样相互联想。
「这般看,棂儿是有点神族瑞兽的样子了。」
檀棂一跳,化作人形,叉腰道:「这话我听到耳朵能长茧了。」
「很多人说过?」
「在外人眼中,我不配瑞兽二字。」檀棂耸肩道。
「你也不在乎吧?」以帝江对她的了解,是否是瑞兽、是否是神族都不重要。
四周的竹林令檀棂想起隐里的藏书阁,她道:「从前在学堂,五花先生成日教些上古战役、各族之分,我学不会、也听不懂,皆是生灵、何来区别?就像你被定为凶兽,说到底,和我们又有什麽不同呢?真有不同,也不是因为体内流着什麽血脉,而是脑中思想有别吧。」
「本座对棂儿另眼相看了。」
一直认为檀棂脑中空洞、腹中无文,而今她的一番言论让帝江重新审视先入为主的错误思想,正如她蓄意避免修行,她的课业差劲兴许也并非她天资不足,是她思考的方式从一开始便与众不同罢了。
听觉是不可控的知觉,闭眼可不见、缄口可不言、封鼻可不嗅,然而要不听却难得多,一双耳朵自出生之时便时时刻刻接收着世间一切的声音,有些随风而逝、有些沉入心底,听得越多、越受影响。
檀棂自幼遭人评论资质不佳、难成大器,这些想法早在她心中紮根,连她也相信自己碌碌无为,纵然不上心、纵然身怀麒麟秘术,她皆不曾改变想法。
流言最可怕之处在於无论真假、终究会影响众人心智、造成不可逆的结果。
「小鱼儿是真心对你好,不要让她为了你的私心冒险了。」
「你如此关心她?」
「我觉得……她跟我挺像的。」汝鱼照顾着帝江之时,时常让檀棂想起同样照顾樱椥的自己,不求回报、唯愿对方安好。
「要她不为本座冒险也成。」
「真的?」
「你当上她的女主人後便可命令她。」
「你怎麽还没死心呢?」
「本座认定你,除非心死、绝不死心。」
徐风吹过、卷起帝江一缕黑丝,他在檐下的身影相当俊逸,有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自信与些许寂寥,乌黑深邃的双眸映着檀棂的身影,那般真诚、那般炙热,檀棂晓得她永远都忘不了眼前这一幕。
她对帝江的情感很复杂,一来檀棂受制於他、不得自由,二来帝江觊觎定界石与麒麟秘术,更可能对枒杈造成威胁,檀棂不得不防,三来当初枒杈找上帝江合作源於檀棂一句无心之言,使她总觉得将他拉入乱局有所愧疚,即便她知晓帝江心存鸿鹄之志,没有檀棂、他依然会投身局中,那心虚却未消减分毫。
若要说檀棂将帝江视作敌人,是假的,惑心铃困境中她能感受到帝江真切的爱护,脾性而言她与帝江可谓相投,他们皆是喜爱歌舞之人,这段期间也没少讨论乐理,又喜嚐美食,可惜天道让他们在乱世相遇,檀棂无法信任他、也无法狠下心,唯能暗自祈祷二人早日终结这段不该有的缘份、彼此回归各自生活,永不相见便永无相互伤害之日。
至於帝江,他的立场简单得多,无论是娶檀棂为妻或是取得定界石以统御三界,路途是一样的,假使檀棂可与他共结连理、共抗外敌,是最理想不过的结局了,檀棂拥有的不仅是三界唯一能除去盘古大神设於定界石上禁制之人,亲眼见识过当年婆娑岛一难後,帝江渴望檀棂身上那股绝无仅有的秘术之力,试想倾刻便可杀尽数百只麒麟、毁其领地婆娑岛的力量三界当中谁可匹敌?便是那凤凰朱华怕也没这本事。
帝江无疑是喜爱檀棂的,不过这份感情夹杂太多私慾,檀棂正是察觉到那不纯粹的情感才一再闪躲。
帝江外出那段时日,檀棂在汝鱼的提点下发现自身修为於破除惑心铃幻境後大涨,曾经使不出来的法术如今行云流水,也因此她更不敢擅用秘术、破除结界逃离,过错太深、困住了她的双脚,惑心镜使她正视错误、面对歉疚,却抹不掉惶恐。
自黑曜石手串戴上手腕,她从未亲自取下,搭救孚央那回是枒杈相帮、重生池畔是意外脱落,黑曜石手串不单锁住檀棂的秘术之力、亦锁住了她的恐惧,她依赖黑曜石手串带来的安心与平静,眼下的她并无勇气取下手串,遑论使用秘术。
帝江看穿檀棂的思绪,单凭她自身的修为根本破不了结界,所以他放心离去多日,他深信待他归来,檀棂仍会在原处等他,如同檀棂相信远在云泥居的樱椥还痴痴等待着自己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