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嘛坐在这里拔草?」
他被熟悉的声音惊醒,从花圃里抬头,看到脸庞隐在朦胧路灯中的身影,急忙跳了起来:「萝!你终於回来了!」
她的表情从惊讶、怀疑到担心,「出了什麽事?」
「我打了一晚的电话,你都不接!」
事实上,她手里正拿着电话,「刚刚不是回了?结果却听见你的铃声从花圃里传出来,吓死人了。」
忙着想那些有的没有的,他竟然没注意到电话,他困窘的搔搔头:「我……没注意到,你今天又没课,怎麽那麽晚回来?跟陈玮出去?那小子竟然没送你回来!算是个男人嘛!晚上的校园可是一堆变态!」
她举起手来制止他的自说自话,从小到大,她还不够了解他吗?不着边际的自说自话,代表这家伙企图掩饰真正的意图,通常,是做了愚蠢的事情,需要她出面救火。
「说吧,你又干了什麽事?」
「啊?我没有啊。」他从花圃里跳出来,跟她面对面,站在宿舍大楼前飘着淡淡桂花香的小径,宿舍里间歇的传出电视与音乐声,他突然很庆幸今晚来这里,等到了她。
「殷子恺,那你跑来干嘛?我今晚有个餐会,接不了电话,但我不是回了简讯?」
说到简讯他就来气。「我就是想来问问,你为什麽要跟陈玮去法国?」
「我回法国有事要办,他也有事要办,结伴而行。」
结伴而行?听到这四个字,他简直沸腾了。「他在法国能有什麽事?」
她耐着性子跟他解释陈玮的背景。「总之,那时事情发生得突然,他妈妈就这麽葬在巴黎,他回去看看又怎麽了?」
他无可反驳,内心越觉不平。「那,我也一起去!」
「你不行。」
「什麽叫我不行?」他跳了起来:「万一你丈夫,前夫,不愿意离婚,要打架,我可是比陈玮在行。」
丁莳萝偏头观察他暴躁的反应,这家伙今天是怎麽了?昨天不是还好好的?
「第一,不会有打架的可能;第二,身为当红药厂业务,你都不看新闻的吗?欧洲疫情蔓延,国境都封了,外国人是没有办法入境法国的。」
「凭什麽你们就可以去?」
她再次拿出耐性解释:「陈玮和我都有法国居留,是可以合法入境的。」
他颓然的垂头:「我都不知道这些。」
「谁知道你最近在瞎忙什麽?」
「我不知道……」他固执的嘀咕:「因为你什麽都不跟我说。」
「你到底在不满什麽?」
「你啊!超级让人不爽的!我问你,陈玮那家伙知不知道我们的交情?」
丁莳萝将肩包换到另一边,看样子他是准备卢上一整夜,情绪起伏这麽大,让人有点担心,她皱起眉头:「你晚上的药吃了吗?」
这话问得好像他在发神经,他更不爽了,一时脑热,他扯掉她的包包,一把将她拉进怀里,冲口而出:「我快被你逼疯了!」
盛夏夜晚的空气湿润而粘腻,被紧紧锢在凯子怀里的丁莳萝,脑子嗡嗡响,他坚硬而温暖的胸怀,彷佛要让她的呼吸沸腾成水蒸气,现在这是……什麽情况?
她荒谬的想起人生中无数次扮演他出轨的对象,帮他赶走无数个女人,就这麽一次,她以为自己不需要再假装,因为他终於遇到严立丰这个完美对象时,他们,竟然要假戏真做?
她今晚,还跟严立丰、严立言吃饭呢,这算不算背叛?但除了自己,她到底,又背叛了谁?
六神无主中,她保持静默,感觉到怀抱着自己的身躯,从冲动中逐渐清醒,即使如此,仍然僵硬而尴尬的,维持一样姿势。
「认识你这麽久,还没有抱过你。」
认识你这麽久,还没牵过你的手。
像那次在电影院一样的欲言又止,若有所示。
他们当时太年轻青涩,都怕越了界,会无法回到从前,都怕会失去彼此最坚定的相挺,她不确定当时若他们决定跨出朋友的那一步,今日的他们,会不会不一样。
他在病床上那张苍白虚弱的脸浮现脑海,她那时,被可能会失去他的恐惧深深攫住,她宁可他永远是那幅赖皮、没心少肺、游戏人间的样子,也不要再看到他烛火将灭的模样。
她没有像在电影院里一样的,伸手回抱他,是他,必须决定要不要跨界,而不是她,因为不管未来如何,她觉得现在这样的凯子,生气勃勃的,已经是最好。
「萝,难道你从来没想过我们……也可以在一起?」
她突然泫然欲泣,在异乡那麽多年的孤独与艰辛,她又何尝不曾後悔过当时的牵手,若能一直下去有多好,但那对他们来说,真的是最好?
他低头,寻找她的眼睛,忐忑的端详模糊的轮廓,她在笑?在哭?在生气?或者是震惊?难道,她真的只是把他当成朋友?既然如此,又何必为了他留下来?
「丁莳萝,你真的很可恶。」他突然放开她,狠狠地反击。「看着我发疯,很有意思吗?」
她摇头,低头看着他紧握的拳头,知道两人已经走到交岔口,没办法以一句「我只是开开玩笑」,而轻易的退回到旧有的位置。
「是因为陈玮吗?」她轻声问:「你很介意?」
他张口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即使不是陈玮,也会是其他人,任何让她认真的对象,他都会介意,她却从来没有在意过,不管他跟谁在一起,领悟突然降临,他脸色苍白,事实让他摇摇欲坠。
「你没想过,从来没有。」
他开始想自己何时有过此刻的感觉,愤怒、委屈、绝望糅杂,让人几乎承受不了,情绪蒙蔽理智,以至於刚开始手上的异样温度,他以为是错觉,慢慢才领悟,萝萝温暖而纤细的手,悄悄握住他。
「殷子恺,我想过,也後悔过,假如当年我们不只是握手,或许我可以不用那麽孤单,也或许你就不会出意外。」
「萝……」
「看到你躺在病床上,让我心碎。」她喃喃道:「我知道假如是没有意义的,即使当时在一起了,有可能会分手,可能会连朋友都做不成,即使如此,我却怕得不得了,怕有天,我们会形同陌路。」
他再次抱住她:「怎麽可能形同陌路?」难道她不知道自己对他的意义?
这次,她伸出手回抱,两人默默地交换身体的温度。
良久,他沙哑的问:「分手都让你怕成这样?那万一我死了呢?」
她露出荒诞的笑容:「你死了我还是爱你,更何况你根本不会早死。」
「什麽?」他像触电一样定住,爱……他听错了吗?
她脸埋在他怀中,缓缓笑开,使坏道:「我已经爱你很久了,你不知道吗?到底是谁不在乎谁?」
他连忙将她拉开,慌乱解释:「我怎麽敢想?!我怎麽配得上……」路过的车灯照亮她恶作剧的笑,他大叫:「丁莳萝!你在捉弄我!」
她笑得弯下腰:「亏你还情场浪子,听到有人爱你却吓成这样,那些情书都白帮你写了我看。」
被她的轻快感染,他拉起她的手:「不是有人爱我,是『你』爱我,才把我吓得,喂,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吧?」
看到他眼底的不确定,她决定放他一马:「不是,不是玩笑,但今天晚上以前,我也没感觉那是爱,而是,更深的,我不知道怎麽说它。」
殷子恺觉得丁莳萝写过的最华美的情书,都比不上此时此刻的告白。
「我也是,我也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