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府的东院,一间厢房内,温玉珩端坐在床上,讨好的笑望着眼前的老者,白发苍苍,面容清癯,目光烔烔有神,正凝神的替温玉珩把脉。
「吕太医,我已经听足你的吩咐,潜心养伤,你看,我现在气色多好,可以出关了吧?」
「嗯。」吕大夫微微的点了点头,他可是太医院的首席,从没有见过像温玉珩这样不爱惜身体的病人,才会一气之下去了求皇上的一道喻。
「你年轻力壮,是康复得挺快,但也要爱惜羽毛,受伤了自当要休养,哪能天天往外跑的,要是你乖乖的养伤,伤口也不会发炎,也不用多养伤十多天了。」
温玉珩还是一脸陪笑,用力的点头:「吕太医教训得是。」这话他已经听了十多遍了。
「好了,也知道你年轻人就是精力旺盛,都康复得差不多了。」
「我可以出门了吗?」
吕太医斜睇他一眼,了然一笑:「可以了。」
「多谢吕太医,有劳吕太医。连喜,送客。」
温玉珩一边说一边送吕太医出房门,才一间上门,马上咧嘴而笑,终於放监了。
他迅速的换上一身靛蓝直裰,再次开门,嘴上的笑容瞬时凝住。
「二爷,我炖了鸡汤,还亲自做了几道小菜,一起吃午膳吧。」魏宁馨无视他僵硬的表情,径自拽着他的胳膊往房内走,但却发现拉不动。
她轻轻的摇着他的手臂:「这是我今天一大早就开始做的,你赏赏脸吧。」
温玉珩有点於心不忍,无奈的点点头:「好吧。」
魏宁馨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转头对提着食盒的丫鬟道:「金玉,摆菜。」
他心里对魏宁馨是有点歉疚,这些天来他一直的拒绝她的照料,还说因为有伤为借口,搬到了另一间厢房去睡,但是她还是每天的过来,从不因为他的拒绝而气馁,他也不知道拿她怎麽办好。
毕竟这场婚事,是皇上赐的,她也是无辜的,只是他无法在掂念着千柔的同时,再对另外一个女子好,他的心原来也不能分成两份。
他一直以为自己可以,毕竟父亲也有四个侍妾,大哥有两个,他一直觉得男人周旋一众女子之间是正常的,但是当这刻真正来到,他才发现原来他不能,他会觉得内疚。
原来当心房是很狭小的,只能住进一个人。
他狼吞虎咽的横扫桌上的饭菜,咕噜咕噜的喝下一大碗汤,随意的用手袖抺了下嘴,「我吃饭了,你慢用。」便头也不回的步出厢房。
魏宁馨看着满桌的残羮剩菜,眼泪一颗颗的滴到桌上,她花了一个早上做的菜,却连一刻钟也留不住他,都是那个女人,都是她,要是没有她,温大哥一定会喜欢上她的。
她抺掉眼泪,喊了声站在身後的金玉,「她今天有出门吗?」
「有。」
「都备准好了吗?」
「准备好了。」
***
温玉珩策马来到红叶巷却扑了个空,原来她和赤媚姑娘去了馆子听曲,平时他会等着她回来,但实在太久没见,他真的很掂念她。所以直接去了巿坊的唱戏馆子找她,准备给她一个惊喜,这些天,他们都有往来书信,自然知道她和赤媚到处去玩,想着老子在养病,她就和人玩得不亦乐乎,实在有点不是滋味。
不过怎麽也抵不过那道思念的洪流,真的好想好想她,想到她看见他惊喜的模样,笑意忍不住溢了出来,忙双脚夹一下马腹,快马加鞕的奔去巿坊。
薛千柔听曲并没有想像中的愉快,因为她发现附近坐席的男女,不时回头偷偷的打量她,然後窃窃私语,心里很不自在。
以前在南海城,她也遇过这种情况,当时街头巷尾都传她和沈奇之有染,那时的她清者自清,心中坦荡荡的,对这些流言蜚语,自然不当一回事。
可是,这次不是空穴来风,萧大哥确实是因她而死,温玉珩也真的是因为她才受了重伤,想着母亲也是因为怀了她,才无奈嫁给阿爹,如果没有她,以母亲的能力,是不是可以过另一种更逍遥的人生,她真的是个不祥人吗?
是啊,她真的是个不祥人,所有爱她的人,她爱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千柔,你怎麽了?」
望着赤媚担忧的眼神,才发现眼泪已经潸潸滑落,周遭的人投来的眼光,如一支支利箭,射得她满目疮痍,她实在待不去了,含糊的向赤媚告辞後,就逃出了来。
她低首前行,不敢与人对视,巿坊空地有一个杂耍团在卖艺,很多人围观,挡住了她的去路,於是她走上宽濶的马车道旁边,前面有一辆载货的马车不疾不徐迎面驶来,载着叠有两层高的竹篓子,有盖子封着。
呯、呯、澎、澎!一连串突来的炮仗加大锣大鼓的声响从杂耍团处传来,刚经过的马儿受了惊吓,前蹄翻起长嘶了一声,然後到处乱跑了一通,车夫连忙勒紧缰绳,可是马儿还是不受控的乱冲乱撞,马车上的竹箩全部倾倒在地上,顶盖跌下,一群一群的蛇如水般洒落在地上。
蛇,空群而出,到处乱窜。
马匹发狂已经让巿坊的民众吓了一跳,再看到一大群蛇,众人都走避不及,杂耍那边最已聚拢了一大群人,巿坊本来就人潮穿流不息,这一阵骚动,让大家争相走避,薛千柔也被人挤到路旁的一间店面,店主早已经匆忙的关上了大门,人潮在她身边擦过,众人互相碰撞、挤着,出现了人踩人的情况。
薛千柔背靠着木门,辨别着蛇的种类,大部分都是一些无毒的蛇,只有膨颈蛇是有毒的,她听到一名小男孩大哭,他正被几条蛇包围着,当中有几条是具毒性的膨颈蛇,那男孩站在她对面的一间药店前,她的母亲正用扫帚想赶起那些蛇。
她用心念让那几条蛇走开,接着又传来一声大叫,不远处有一名老婆婆跌倒,几条蛇爬了上她的脚,正不停的喊着救命,她又用心念让蛇走开,接着又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呼救,一大群蛇不停的乱窜,她感到蛇也受到惊吓,而有人拿着长棍胡乱挥舞,有人怕得伫在原地动弹不得,太多了,她无法再用心念控制。
薛千柔望着街道的样子阴晴不定,显然在做着一些挣扎,接着神色一凛,她伸手到腰际,才惊觉,她的笛子早已经不见了。
她举目张望,对面左则有一间乐器的店舖,她跑到店内,找到了一支竹笛,马上吹了起来。
绵长轻柔的笛音,传遍了整个巿坊,混乱嘈杂的街道,忽然静止下来,民众四处张处寻找着笛音的来源,接着有人惊叫:「喂,快看。」
蛇一群一群的整齐的全部往一个方向匐匍前行,来到了一间乐器舖,而附近的人跟着过来,呆看着眼前的情景。
「我想这群蛇都是受了惊才会四处乱走,我现在就送它们出城外。」薛千柔道。
民众看得目定口呆,没有人作声,其中有几人互换了眼色,薛千柔往最近的西城门走去。
青、红、黑等的蛇群,在她身後排列成整齐,她一边吹一边领着蛇前行,好奇的民众也跟随着她,沿路聚集了越来越多的民众,走到西城门,守城门的士兵看到这一幕,也吓了一跳,连忙拔出刀来。
薛千柔放下笛子对着士兵说:「兵大爷,我没有恶意的,我只是想放这群蛇回归山林。」
一群守城士兵好像没有明白过来发生什麽事,薛千柔就继续的吹起笛子,蛇群绕过并排挡在城门的士兵,陆陆续续的出了城。
笛音在最後一条蛇出城後,便慢慢的停止了。
「好啊,做得好。」围观的人群有人大声喊好,有人拍手,薛千柔站在中间有点不知所惜。
「妖怪,她一定是妖怪。」忽然从人群中传来一把尖锐的叫声。
就见一个年约三、四十的民妇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手指着她的鼻尖大声嚷道:「就是她,那个不祥人,你们看她的眼睛发着金光的,她一出现就发生了祸事,而且现在还会用妖法控制那些蛇,她一定是妖怪。」
原本众人欣赏与感谢的表情迅速变成了恐惧,那民妇又大叫道:「快点捉住她。」
大部分民众还是呆呆的站着,当中有几个身材高大的大汉,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挡着了她的去路,薛千柔望着那群仍然呆楞的守城士兵叫道:「兵大爷,救命啊!」
那群守城士兵约有六、七个人,面面相覻,却没有任何行动。
薛千柔在之前就在担心会有这种最坏的情况出现,所以她一直在犹疑,到底要不要吹笛。
果然,最坏的情况,还是出现了。
大汉从三面包围着她,她的後面就是守城士兵,但握着刀,但见士兵一面惶然,她就冲向了士兵间的空隙,逃离了包围网,城门还有士兵守着,她不能出去,她只能逃回红叶巷。
「跑了,快捉住她。」那名民妇又再叫嚷。
刚来是蛇跟随着她,现在是几名大汉追着她跑,有两三人就快追到她了,她看到前面是一个十字路口,她只要转向左边,再转入小径,穿出去再转右就能到红叶巷了。
她听到脚步越来越近,大汉好像快要碰到她的衣摆了,就在她快绝望的时候,一辆马车从十字路口的左边驶了出来,门帘打开,一名身穿啡色朝服的男子大喝:「快上来!」
薛千柔抬头一望,竟然是张杰。在大汉追上来前,他伸出手臂及时将她拉上马车。
张杰在这个时刻出现,她已经非常的惊讶,但上到车厢内,发现车内坐着另外一人,那个人的出现才更令她不能置信。
「小柔,你有没有受伤?」
那把温润如玉的嗓音,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