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宇棠和苏恺的图书馆服务学习工作，就这麽展开了。
要做的事情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因为是周五下午，图书馆内部许多作业先前的学生就已经完成，但借还书的人潮较多，他们通常处理完学生业务再把还来的书放一放，便结束了。
在这清闲的时光里，自然都是很爱瞎聊的倪宇棠主动开话题，而苏恺会在与世隔绝地看自己的书时，偶尔应付她几句。
起初对於倪宇棠的聒噪他着实难以适应，他的世界通常没有他的允许是不得有任何莫名其妙的噪音，还真没遇过倪宇棠这样不请自来，大喇喇地攻入他的耳朵。
吵死了。
要不是他修养好，早就－－嗯。
不过老实说，她的嗓音其实不是那种捏着嗓子叫的尖细女高音，更不是很嗲的低龄卡通少女娃娃音，而是清朗甜稳的，像是沾在嫩叶上的朝露，轻轻一颤，顺着叶脉滑动，最後坠落在松软的土壤上，听着顺耳也渐渐习惯她的喋喋不休，苏恺就不跟她计较了，就是有时被烦得快要精神病再叫她闭嘴。
例如此刻她正看着大门边似乎是在等人的短发女生，忍不住低声说：「学长你看，那个女生把头发染成绿色的耶，居然是纯吃茶包装盒那种鲜艳的正绿色，染这种怪颜色好勇敢喔。」
苏恺把心思全放在书上，看也没看那个女生一眼，便回：「她是法律系的。」
倪宇棠瞪大眼，啧啧称奇：「法律系？学长你怎麽知道？你认识她吗？」
苏恺语调淡定，面不改色地敷衍：「不认识。猜的。」
「噢。」她静默片刻，才终於意识到苏恺的冷幽默：「……发绿系？发绿？哈哈哈哈哈……原来学长你也满幽默的嘛。」
「……请你安静。」天知道他是多麽克制才把「闭嘴」两个字换成四个字。
「噢。抱歉。」她还是很识相的，虽然一楼大厅人来人往，不像楼上一般阅读区走路就要小心翼翼，更不像自习区静得像鬼城，但图书馆守则第一条－－保持安静还是得遵守。
然而倪宇棠安分没多久，盯着苏恺手上的书好奇心又冲上脑门，便用气音问道：「你在看什麽啊？」
好，说什麽听着顺耳习惯了都是自我安慰，苏恺真的有个冲动想操起桌上的宽胶带黏在倪宇棠嘴上，但他忍住了，斜眼瞄她一下，把书翻过来露出封面。
倪宇棠看着设计新颖的深蓝色书皮，以及超过她食指指节的厚度，迟疑：「《睡美男》？……应该不是在讲睡美人的弟弟对不对？」
废话！你当我苏恺是幼稚园园长？
他慢条斯理地将书放到一旁，用正常说话方式沉声说：「根据语言学和生理学，气音是声带不自然开闭，空气直接撞击声带旁的肌肉，对喉咙伤害非常大。跟图书馆保持安静这件事取交集，就是不要讲话。」
只是面对倪宇棠一脸茫然，苏恺蓦地想当场失忆假装一切没发生过，没事跟这个阿呆扯什麽语言学啊！
不管了，不用失忆也可以装没事，大不了再挖个地洞把自己埋起来，於是他默不作声，继续瞪着倪宇棠。
而她张嘴想回答，但对上苏恺锐利的眼睛，又赶紧闭上，灿笑着用力点头。
很好。
苏恺满意地继续看书。
好景大概持续了十多分钟，倪宇棠观察到刚刚的发绿女孩已经离开了，心血来潮，不小心把苏恺的交代抛诸脑後，问：「学长你会想染头发吗？」
讲完她就後悔了，愧疚地闭紧嘴巴，还做了一个把拉链拉上的动作。
苏恺无奈地看看时钟，十分钟，已经超乎他给倪宇棠的期待了，他决定放弃，要她闭嘴不讲话，他还不如一个人去战地拆炸弹。
他答：「不会。」
「为什麽啊？」她脱口接着问，两双眼睛像小狗一样塞满期待的亮光。
苏恺真的觉得倪宇棠就是《十万个为什麽》的儿童顾问，她甚至只用一天就可以把他一个礼拜的讲话量花光。
不，甚至是一个月。
「伤发质。」
倪宇棠仰头看了看，说：「也是，学长发质很好，乱染就可惜了。」
这个妹妹挺会说话。苏恺随口反问：「你呢？怎麽没染？甚至也没烫。」
据他观察现在许多女生都舍弃墨色而顶着褐色头发，或者就算不是明显的大波浪，也会烫个内弯啦、顺发啦，各种稀奇古怪维持发型的「烫」。
但倪宇棠的头发倒是纯天然未经加工，黑亮柔顺。
「因为……自然就是美。」
他淡淡地瞥了她，答：「喔。很好啊。」
那个「好」字一下子塞进倪宇棠心里。
其实她没说的是，她怕随意染烫换发型，老板就认不出她了。
这样的执着是不是一种病态她不知道，但她总想把自己保存好，让老板回来的时候可以一眼认出她。
想想真的挺傻的。
「谢谢学长耶。」
「不用谢，去放书就没事了。」如此一来这里的空气就安静了，啊，感谢主。
「噢，好。」她没什麽犹豫便答，起身推着今天唯一的一车书走入电梯。
不仅嘴巴甜，也是个好控制的妹妹，就是话太多了，很烦。
苏恺像个总裁一样霸气地坐在柜台有轮子的办公室软椅上，看着她的背影想着。
免疫系统发达的大一生，不知道是哪里生来这麽旺盛的精力……不对啊，他自己大一时就一副「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的厌世貌了，看来这个倪宇棠是个异类。
说别人染绿色头发很怪？她才怪好不好！到底哪里来那麽多话可以讲啊？
而苏恺口里「头好壮壮的大一生」倪宇棠出电梯後，一如往常踏着轻快步伐穿梭在书柜之间。
口袋里的手机蓦地发出轻微的震动，纪恬恬说她今天晚上直属聚餐，会晚点回宿舍。
她回了个「ＯＫ」的柴犬贴图，继续工作。
手上是一本《恋爱心理学》，她随意翻了翻，放回架上，又瞥见《道别以後》、《一个人的疗癒》、《不断幸福论》等，奇怪，暑假都还好好的，怎麽上了大学以後多了许多强迫她想起老板的刺激。
哦－－可恶的莫非定律，你们杀不死我的！
她一股脑儿把书全部塞上书架，赶紧逃离心理书类，对照标志往其他分类区迈进。
等她放完最後一本文学小说大功告成，看看时间已经快五点了。
回到柜台时，苏恺一边张贴下周图书馆活动的海报布置，一边对她说：「你可以签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