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铄石流金、天炎昼永的日子,混着常有的午後雷阵雨漫漶整座城市。
倪宇棠新居落定後一两天,便和高智熙在内的几个高中同学出门渡假,去到有蓝天白云及大山大水的东岸,看太阳从海涯底升起,吹有稻香的风。
照理来说该是黑了一圈回来的,可倪宇棠天生丽质,毒辣的太阳下皮肤泛泛红,可很快就消了下去,仍是朵白皙的小可爱,气死高智熙了。
她在附近的小补习班找了个辅导助教的工读,帮小孩子看看暑假作业、点名发讲义。
偶尔,她也会和苏恺一起吃饭。
时光彷佛回到那个一起在图书馆做公共服务的日子,而且频率越加频繁,不若那时一周不过见一次面。
苏恺的话仍旧不太多,出门吃饭竟然还会带上一本书,每当倪宇棠吃得比他慢,他就看书。如果是一般凡人做这种事只会显得矫情、装什麽文青,可他是苏恺啊!即使是坐在热炒店里,他的气场仍令人觉得,对,这人就该配一本书。
为了不让自己成为不读书面目可憎的白丁,她会带着苏恺推荐给她的书到补习班,没事的时候就翻个几页,她的暑假还是有那麽点文学的滋润。
「今天吃什麽?」
这天正午,倪宇棠如常背着小侧背包,和苏恺一起出门觅食。
「随便。」他一如往常答覆。倪宇棠当然也知道,她就意思意思问问罢了。
「哦,那我想想。西式?中式?日式?韩式?」
她把门锁好,电梯刚好抵达。而当他们站定在电梯内,她发现苏恺的视线落在她的头顶上。
「这是我上上礼拜买的渔夫帽。」她兴致勃勃地介绍,浅蓝色牛仔布底,中央绣了朵精致可爱的小白花,由旅途中路过的市集购入,高智熙等几个朋友都说很适合她。
苏恺别开眼:「你又没要去捕鱼。」
「又不是只有渔夫可以戴渔夫帽!」倪宇棠噘嘴反驳,这人的良心都不会痛吗!
此时电梯到了一楼,她蓦地想起气象预报今天会有午後雷阵雨:「啊,我没有带雨伞。」
「你要上去拿?」苏恺语气淡淡的。
她思索片刻,看着外头阳光正好,半片乌云也没有,便说:「不要好了,我们很快吃完就回来。」
他们最後拣了家韩国料理,苏恺点了海鲜豆腐锅,倪宇棠则是吃石锅拌饭。
餐点上来时,倪宇棠赶紧用汤勺卖力地拌,反观苏恺慢条斯理夹起食物配饭吃。
他瞥见豆腐锅里载浮载沉的红色生物,头也不抬问道:「吃不吃虾?」
「学长你不吃啊?」
「我不想剥。」
「吃!我当然吃。」她心头一喜,拿起她还没用过的筷子夹走锅里的虾,三两下处理乾净放进嘴里,她就爱吃虾,而且剥虾技术堪称大师,如果学校有剥虾系,她一定能拿个书卷奖。
在她剥虾的时候,摆在一旁桌面上的手机收到讯息亮起来,苏恺下意识瞥了眼,眼力极好的他无意偷看内容,但仍不小心将萤幕上那条文字印在脑海中。
刘睿光:『宇棠,你礼拜六有空吗?』
倪宇棠全神贯注在虾子上而没有注意,苏恺望着她吃得津津有味的脸儿,没有多说什麽,低下头继续吃饭。
传说,老天会偷偷计算在没带伞的人数达到高峰时开始下雨。
吃饱饭踏出店面,外头已是大雨滂沱,彷佛来到和出门时不同的另一个世界。
倪宇棠看着这倾盆大雨,觉得老天真是存心和她过不去,什麽意思呀!
但苏恺果然和让自己成为落汤鸡这种狼狈的下场绝缘,他从容不迫地掏出伞,对着天空撑开。
他回头看倪宇棠傻傻站在原地,说:「你是要不要过来?」
「过去……哪里?在下雨欸。」倪宇棠一愣。
苏恺翻了个白眼,「我有带伞。」
倪宇棠闻言更加震惊。
过去……他的伞下?跟苏恺合撑一把伞……的意思吗?
「我、我有帽子。」她胡乱说道。她感觉自己心跳加速,却又说不清缘由,隐隐约约似乎看见了什麽。
然而苏恺才没空和她磨蹭,一手将她拉进伞下,同时往前走进雨中。
「你已经够笨了,不要再淋得更笨。」他说。
他的手很大,却并不冷,此时握在她纤细的手腕上令她大脑一片懵。
很快地他松开手,也留了一圈温燠在她的肌肤上,她感觉那处此时,像静电一样酥麻。
她缩在苏恺身边,只觉得暑气并没有被大雨稀释,可也许这些燥热的存在,并不只是因为正值夏天。她的声音难得细如蚊蝇:「淋雨会变笨吗?」
「你的话,会。」
「哦。」她将头垂得更低,看着雨水砸落在柏油路面。
暑假头几天在乡间夜里看星星的时候,几个女孩除了各自大学上课生涯,免不了提及恋爱学分。
一直以来,朋友之间只有高智熙知晓,她的心中,有老板这个人物。
可在那片星空下,她并没有特别想起老板。她真的,好像,已经不那麽介意老板了,偶尔闪过心头,也没有一开始那麽椎心的疼,而是薄纱轻拂过的痒痒的触感。
像被蚊子叮一样,有一天,可能就会完全没有感觉。
可是为什麽呢?
老板去哪里了?老板是离开她的心了吗?
现在,和苏恺站在同片伞下,她想起去年那一场心碎的雨,可铭记於心底的却不是追着老板跑的自己,而是那双眼睛。
那双融着雨水,多麽悲戚的眼眸。
是苏恺啊,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她抬起头,发现自己外侧的肩膀没什麽被淋湿,可雨这麽大,即使伞并不小,也不应安然如此。她探头往苏恺身侧一瞧,发现他湿了袖子,撑着伞、肌理分明的手臂亦覆着层层的水珠。
「你……」
苏恺垂眸瞥她一眼。
好近,真的好近。
倪宇棠的双颊忽然染上一团红晕。
「你不要淋到雨。」她说。
「没事。」苏恺答得无所谓,雨伞仍然不为所动,接着他平常地看向前方,刀削似的完美侧颜在雨帘之前熠熠生辉。
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倪宇棠有点慌,她所喜欢的应该是老板才对啊。
她抿抿唇,她是不是……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