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安生 — ch5.讓人,怪想撸的

旁人只见,沈既脸色倏地黑得比他刚被姜筱伃搅醒时更糟。

「……你知道些什麽?」

姑且不论自己抽菸的事儿这丫头是怎麽发现的,她搬出章谦,竟是意外抓住了他的命脉。

在这学校,沈既连校长都未必放在眼里,却唯独顾忌一个人──

章谦。

只因这人是他舅,他亲舅──看过他穿开裆裤给他换过尿布的,那种亲舅!不仅知晓他自小到大所有糗事,还是他母亲最宠爱的么弟……以前惹不起就罢了,现如今被发配到这穷乡僻野,更是连躲都躲不起。

「闻到的。」

沈既瞪着一说完话便缩着肩头退回去的女孩,咬牙,神色阴沉,倒不是因为下不来台,而是命门教人把住,憋屈的。

「小矮子,你这是在威胁我?」

被他黑黢黢的眼睛一望,氧气浓度彷佛瞬间变得稀薄。

安静得悄然握紧垂在身侧的拳,才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至於那麽没底气:「我个人……更倾向於『商量』这个说法。」

怎能有人的眸是这般黑?摸不着底,透不出光,像是黑洞。分明没有半分脂粉气,眼型却介於丹凤与桃花之间,眼尾微微上翘,睑头开,狭长魅惑,目光凛然而不显柔媚。

教人望而生畏,却又吸引着人深陷其中。

安静想不通,自己为什麽这般怵他。明明从两次的交集里大抵摸清,沈既就是吃软不吃硬,这种性格的人好的不过是脸面,说一便是一,既认准了什麽,不达目的必不罢休。要一声道歉就是一声道歉,少了他不饶,多了他也不认。

像这样的人,自尊心极强,必不会也不允许自己出尔反尔。只要放下身段,别同他硬杠,双方各自下了台阶,事情多半便揭过了。

她之所以敢代姜筱伃说那句歉,便是赌他碍於脸面只能认了自己语句里的漏洞……然而即使看得通透,她还是慌。

「商量?你是说商量?……哈。」若刚刚是被生生气笑的,沈既这回就是真觉得逗了。

明明怕得要死,还敢跟他这麽讨价还价的,若不是想在他面前刷存在感,约莫就是真的看重朋友。

而一女的是不是对自己有兴趣,沈既自认还是有这眼力的。

安静脑子里是如何百转千回,他自然是无从知晓,可有一点她确实想得差不离──

这年纪的少年郎,自尊比天高,最是重义守信。

索要一声道歉既是自己提的,若不认,这等自打嘴巴的事一传出去,他沈既日後还怎麽混?被反将一军是有点不爽快,可这亏,他是不吞也得吞了……

再说,这丫头眼里的惧色分明浓得都要溢出眼眶,却还要梗着脖子直视自己,那警戒又好奇的模样,竟像极他那只养在京城大宅里的曼赤肯,甚至连个头都像是复刻……让人,怪想撸的。

若不是着了小人的道被发配到这来,他哪用这样睹人思猫?真真憋屈!

思及此,沈既烦躁地啧了声,甫抬眸,就这麽不期然与安静的目光撞到一起。

这一对视,便有些楞神。

女孩瞳仁色泽轻浅得,他几乎能看见自己的倒影。莹透的琥珀色,让人想起幼年胡同巷口那小摊卖的,自己惯爱却总不被允许多吃的画糖色泽。

莫名地,那股自来到二中便盘桓郁结的躁意,便化在了她凝视着自己的目光里。

「是,打个商量……这事能算了麽?」

沈既怔了怔,心想,连声都糯,当真是像极了麻团小时候。

难怪对着她,自己这气老发不出来,初见那回是,此番又是。若是潜意识里觉得她像麻团的话,似乎就说得通了……

他双臂环胸,望着眼前的人,从头到脚审视了番,直看得安静警戒心起,差点就要绷不住:「那个,请问、」

正当此时,沈既突然就笑了:「连炸毛的样子都像。」

「嗄?」

说来也怪,这人一旦顺眼了,竟哪哪都似好的。

罢了,说来也真不是大事,就是这姜筱伃倒楣撞他枪口上,他这气撒得,确实也有几分迁怒,再计较下去,无甚意思。

敏感察觉沈既看着自己的目光蓦然变了,安静神经再度绷紧,脑子正想辙呢,就被一只伸到眼前来的手掌弄懵。

「行了,拿来吧。」

「……什麽?」

她愣了下,没反应过来。

「考卷啊。」

话落,沈既已不问自取抽了一张走,「你想害我被老章盯上不成?」

「坏心眼的小矮子。」

如点漆的眸微弯,似笑非笑的,掺着几分针对她的嘲谑,几分原生的凉薄,以及几分对围观群众的漫不经心。

安静一凛,见他忽而朝自己迈步,忙退了开。

孰料,沈既只是掠过她,迳自回了座位。

「喂喂喂,都上课了还站着作甚?还不回位子上!」直至一声喝斥自门口处传来,众人一见,原来任课老师不知何时已进了教室,方如梦乍醒,纷纷回座。

然而对安静来说,那一睨一笑的余韵还在体内冲刷,彷佛去了一魂二魄。

她不得不站在原地缓了缓,才向课任老师告了罪将数学考卷发下,随後方拖着脚步回到座位上……

这天,她再也没望後排投去任何一眼。

自然也错过了姜筱伃数次一脸错杂,凝视她背影的目光。

「所以我们可以得出,加速度方向虽然等於合力方向,却未必等於速度方向以及位移方向……这样都理解了没有?」

窗外蝉声唧唧,轻风如丝,驱不走暑气;课室里,莘莘学子,振笔疾书,讲台上,西席激情讲演──

「话说回来、」

岂料,不明始末的理化老师话头一弯,竟是又绕回了上课前的插曲。

「你们不要觉得时间还很多,一模就在眼前了还有心思玩!看看人家沈既,虽然是转学生却比你们都要有自觉。我一进教室就他一个人在自习,其他人都干什麽吃的?都学得很好了是不是?!」

这席话一出,七班全体俱一脸菜色,有那不甘背锅的想试图辩驳一二:「老师!那是因为刚刚──」

「还有理由!还有藉口!人沈既手里有三面奥赛奖牌都这麽认真,你有啥?元素周期表背全了麽?三大运动定律弄清楚没有?什麽都没有就话最多!坐下,继续上课──」

「……」本想慷慨陈词的同学被怼得哑口无言,数度张口欲言,终究还是蔫巴啦叽地坐下了。虽如此,怎麽想还是不甘心,此人遂悄摸着回头。

彼端,沈同学单手撑颐,不疾不徐解着数学题,一派云淡风轻,彷若刚刚的动荡以及眼下的一切,全然与自己毫无关联。

日光洒落,那如刀凿斧削的完美侧颜,线条流畅的颈项,微开领口间若隐若现的锁骨,那人一切的一切隔着空气中悬浮尘粒,都精致得像是打了滤镜……他一个直得不能再直的直男,居然都能看痴了。

同学甲内心咬着小手帕,愤然转身。

哪有这样的,长得高长得帅,智商还这麽打击人──看看沈既再看看自己,谁特麽说上帝是公平的?给老子站出来,老子保证不弄死你!

人比人,不是人啊!

--

上午课间的事,到底还是传进了章谦耳里。於是不出意外,咱们刚得了理化老师一顿夸的沈同学,华丽丽地被留堂了。

「你倒能耐啊?都被发配到这地儿了,还当自己是少爷呐?」

依旧是导师职员室,依旧是咱们的章姓教职员,老旧立扇依然在不远处嘎吱作响,气氛仍旧不算融洽。

章谦就想不明白了,自己起初不过就想占个公职领死薪水混日子,没什麽春风化雨的伟大志向。哪成想带过几届资质还行的班,帮学校拿了几面奥数奖牌,没几年,居然阴错阳差混成这二中的金字招牌。

如今连辅导跟留校察看的活儿都亲力亲为了,他离自己最嫌弃的那种老妈子型导师还会远麽?

「说话啊,哑巴啦?」冠美若玉的青年教师越想越不是滋味,毫不客气就朝自家外甥屁股踹去。

在班里各种狂霸酷狷跩的沈既居然也没闪,乖乖受了这一脚,脸虽黑,却也应声了:「……说啥。」

「瞧你那样儿还甩起脸来,是觉得自己有理了啊?」

「我只是没觉得自己错在哪。」显然地,他舅没觉得他开口就是低头,沈既估摸着今天没挨个三脚这关是过不去,横竖都要挨,那可不得表现得硬颈些?

「要打要骂,悉听尊便。」

「你、」

倒是一旁正要回家的三班班导瞧见这景象,没忍住劝:「小章啊,这不是自家孩子麽?好好聊,也别训得太过了。」

「……徐老师,您是不知道这臭小子顽劣得很。」见是从实习期就带着自己的老前辈说话了,饶是冷面如章谦,口气也不由缓了缓。

他跟沈既这层关系在学生群里或许鲜为人知,可在教职员间到底瞒不住。

一资赋优异的学生从京里首屈一指的实验附中顶着三面奥赛奖牌转来他们这名不见经传的中学,又是托关系转移的学籍,怎麽想都有隐情。

这不,身为『被托关系户』,章谦总得跟校方交底,给衡量下这学生到底收还是不收。

也是因为这样,这徐老师才只是对他一言不和就上脚的行为软言相劝。毕竟如今体罚可是违反教育法的,知情不报也得负连带责任。

可若是长辈教训自家小辈的立场,那就属家事范畴了,他自是没必要插足太深。

老先生年纪大了,脾性、心态都要宽和得多,更是见不得小辈受罪,便打起圆场来:「都说这外甥肖舅,我瞧着颇有几分你刚来二中时那股桀骜不驯,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难免气性大些。好好带,这剑眉星目印堂敞亮的,一看就是好孩子。」

要这麽说,长得好看的都是好孩子了?

尽管是自己尊敬的前辈,章谦还是忍不住吐槽了:「您老忒外协了。」

「呵呵,否则我当初怎麽会自告奋勇带你哩。」

「……」

「噗。」见他舅吃瘪,沈既乐了。

--TBC

沈同学:我就长得帅,你打我呀~~

章姓教职员:当我不敢咋地?(上脚

沈同学:我错了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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