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回她:在你朋友说你没有心的时候……」
「沃艹!」
京郊,私人会馆里。
华邵霖一声发自肺腑的语助词,打断了陆定的娓娓道来,也硬生生将场景从遥远的当年拉回眼下──
被他一唬险些溢了手上的酒水,陆定稳了稳心神,甩去记眼刀:「抽什麽风呢?」
这聚,美其名曰接风宴,实则煮酒喝茶,打的是听刚刚『历劫归来』的陆大少,说他这些年间在那滚滚红尘究竟都经历了些什麽的八卦心思。
岂料这故事才刚说到『沈既』落难转学的第二天,原还捧腮听得入神的华小朋友便陡然出言不逊──
甚至还一脸叔可忍,婶婶也忍不了的表情,恨铁不成钢地瞪着陆定:「你ㄚ不是傻的吧?有你这麽泡妞儿的麽──」
「噗──」
此话一出,沐亨巽含在嘴里的一口茶水直接喷了出来,俊脸呛得通红,指着华邵霖直咳得说不出话来,可饶是噎得厉害,也藏不住眼角眉梢荡漾的促狭。
这二货唷,说话不过脑的毛病啥时才能改改?好不容易匀过气来,沐亨巽冲他呸笑道:「你早晚有天被老三收拾了,那也是该的!」
他们几人依年龄排行依序是弗、沐、陆、华,又是自小一起长大的过命交情,跟亲兄弟也差不离了。不知何年起,便习惯了以序齿取代名讳,是以沐亨巽嘴里的老三,想当然指的是陆定了。
旁侧的弗家公子虽藉着执杯品茗的动作没笑出声,然而嘴角也是悄摸着微微扬起。
在喜欢的女孩儿面前忒直白可不就是傻呢?虽然四儿这话也不能说没有歧意,毕竟陆定对人女孩生出好感必然是这之後才衍生的後续。他又不是算命仙,哪能在此前就算知自己的姻缘?估计会动凡心这事儿,老三自己都意外得很。
「滚你ㄚ的。」陆定削了华某人一眼,冷着脸啐他。可华邵霖才不惧,甚至同沐亨巽交换着深怕气不死他的眼色,「本来就是啊,你要是对人家没意思,这好不容易『重返仙位』,约我们喝哪门子闷酒呢?」
也不知是不是被说中了心事,陆定沉着脸不说话了,沐亨巽见状,忙捅了捅身旁的人。华邵霖撇撇嘴,却也知分寸地打住。
他虽看着心大,毕竟也是圈子里摸爬滚打过来的,闹归闹,打的也不是真想把陆定惹毛的主意。故而眼珠一转,随便找了个话题转移众人注意:「老大你今天有失水平啊?这茶喝嘴里能淡出鸟来,没滋没味儿的──」
「嗯?」蓦地被点名,弗谖扬了扬眉。
一直都只是作壁上观任他们闹、听他们笑,这会儿无端被牵连,还遭质疑品味,他却也不恼,垂着眼帘又啜了口茶,这才淡答:「福鼎来的白毫银针,白茶中的帝王。这茶种入口温润,味淡而鲜,要品其胺基酸释放的甘甜,舌尖须得耐心。」
言下之意,就他适才那牛饮的姿态,品得出味才奇怪。
不过还别说,这也是华邵霖别树一帜的个人风格了。这厮虽惯爱附庸风雅,骨子里却是个大俗的主儿,往往不得其门而入,老附到皮毛处。
尽管跟他们这帮京城公子哥儿混久了,耳濡目染的,学得像不像,总有那三分样,然而这货吧,就可惜在长了张嘴,一开口,别说三分,有个一分怕都是恭维。
但也无怪他在这层面还差些火侯,毕竟不比弗、陆、沈、沐这几家京里的老牌豪门,华家发迹得晚,直到华邵霖祖父那代才从农村来的京城。华邵霖甚至还有小时候在农地上撒泼,被长辈邻居一口一个泼皮猴儿叫着的印象──
而说起华家的发家史,也颇有几分传奇色彩。
华老爷子知识水平不高,眼光却是极准,当年周边三省高速道路正盖着,华家地皮拆迁得了一笔为数不小的补偿款,老爷子是个杀伐果决的,拨迁款一下来,不等那些图谋着分杯羹的亲戚找上门,便举家进了京,买了房,落了户。
老人家虽没念过什麽书,眼光却恁是独到,他敏锐地把握住了一准则,这国内人口愈来愈多,土地在未来必然也就相对稀缺──而几十年前的地价,一坪米顶天了也就把千元,於是便拿了置产後剩余的钱陆陆续续收购着周边贱价的地皮。
随着城市与农村更新计画的推进,收购来的地部分又被划进徵地拆迁的范围内。如此这般,以小钱换大钱,直到补偿款的数字入不了老爷子的眼,而既有了地,他遂将目光放到投资房地产与织造加工业的生意上。
彼时恰逢国内经济起飞,人口爆炸性增长的十年,土地房屋与民生用品需求量大增,华家的企业因此入选全国百大,更乘势一跃成为京城世家之一,也才有了跟诸如弗、陆、沈、沐、江、齐等顶流家族平起平坐的底气。
然而就算是豪门,也有三六九等之分。华家近些年势头虽猛,根基却仍是几家中最浅的,说白些,就是所谓的拆二代、拆三代。这类人即便一夜致富,甚而有如华老爷子这般目光如炬,将拆迁款作为起家财发展事业版图的,文化底蕴终究还是追不上暴富的速度。
弗家传承了数百年,其家学之渊源,搁陆、沈、沐、江、齐几家也只有仰望的份,更遑论华家这支後起之秀了。
他们几个多少年的情分,自是明白弗谖全全只是抱着能科普多少是多少的心思,不知道的,还当他是刻意落华邵霖面子。
这些年陆定『下凡』历练去,外头盛传几大家公子约莫是为着什麽事儿闹掰了,便不乏那些个怀着歪心思贴上来挑拨离间的──
「这麽牛?」
可华小四那心理素质是一般人麽?显然不。他一听这茶来历如此高大上,甚至当即眼睛就亮了:「服务员,都记着了,以後小爷来都给我上这白毛银针──」
「噗!」
再次喷了个形象尽失,沐亨巽这回直接将瓷杯砸他身上了:「咳咳……是白毫!你这傻缺、」
「我去,你真丢啊?艹艹艹──」
纵是闪得快,衣摆仍溅上一二点茶渍。在场几人相貌、脾性皆大相迳庭,唯独爱洁这点,那叫一个不分轩轾,是以一发现身上的白衫见污,华邵霖气急败坏,也顾不得把戏做全了便自抖包袱:「你当我真傻呀?小爷如此牺牲形象博咱们陆公子展颜一笑我容易麽我?!服务员──」
「本也是你招的,该!」
「呵、」他俩这一捧一逗的,连向来最是自持的弗谖都有些忍俊不禁,「呿……」而看戏看得正欢,忽而听得一声极为矜持的轻嗤来自身侧。
无须抬眼确认,弗公子笑着搁下茶盏,拾起几上两颗核桃在手心盘着,语气轻缓,却莫名让人没有置喙的底气:「老三,兄弟几个难得聚一回,差不多就得了。」
陆定哼了声示意自己知道分寸,「白毛银针……」又将这四字在舌尖上念过一回,这谐音谐得,他再是想端着也端不住,没忍住扬起了唇角,还装模作样咳了声。
「嗯哼。」拣起颗核桃就往那头丢去,陆三脸也终於不再拉得老长:「我瞧着你二人挺有说相声潜力的,索性搭档去报个班──」
「谁要跟他搭档?!」
「他配跟我搭挡?!」
不约而同与弗谖对上目光,彼此眼里满是促狭,「这宿命般的……」
陆定接道:「默契啊。」
「……」
老大老三一旦达成阵线,分分钟云淡风轻怼死个人。对视一眼,俩人果断决定──这架,不掐了!
沐亨巽清了清嗓门:「我说,咱们今儿是为啥聚一起的──」这话题偏的,绕太行山一周了都。
「继续听三哥说故事,走起!」接话这招,华小四可谓是学了个现成,那拾人牙慧丝毫不客气的样子着实可气,激得陆定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要言归正传或者继续逗弄这两小只,弗谖倒是都没意见,一双悬着浅痣的桃花目波光潋灩,从眼尾睨向那人,声嗓懒缓:「三儿?」
说什麽?还有什麽可说?
回忆起那之後的事,陆定垂眸,拇指抚摸着杯缘。琥珀色酒液像极了女孩那晚在月色里凝望他的眸。小小的脸盘镶着不大的一双翦水,圆圆眼廓,眼角轻勾起,瞳仁色如蜜,却也荒凉似黄沙……
时隔经年,历历在目。
那晚他的面子里子,从脱口而出那句伤人语,便已赔了个精光──
本就不爱笑,这会儿一瞬静下来,只掀着半帘眼皮看人,连落到他睫上的日光,都带上几分凉。
「不说了,没劲。」
犹是那晚,月色浓时,男孩的恶意来得猝不及防──安静怔住,轻轻睁大了眼。
当如愿见过那双通透的眼眸微微圆瞠,沈既却发现,自己似乎并没有得到预期中的快意,甚至有些没来由的烦躁。
「我是啊。」
而对方短暂怔楞後说的第一句话,更加剧了那股恼意:「你……」瞪着女孩咫尺间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他骤然捏皱了那包没有被接受的纸巾。
晚风轻拂而过,月季花叶的阴影交叠在两人身上,花摇影绰,旖旎缱绻──然而便是如此景色,也没能柔化流动在他们之间隐隐然的剑拔弩张。
「即便是,那又与你何干?」
--TBC
火葬场这占地,看来还在持续扩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