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後,人间。
鸦在水泄不通的码头租了只小木船,说要到海上去。
「这、这位客人,既然你要到海上去,那倒不如租艘中型船,这小船不安全啊,怕是一去不回头!」
「也是。」
「是吧是吧!我这就给你找艘好船,价格好商量。」
「那我乾脆买下它,若是我一去不回头,你也不亏。」
「啊……?客人,你该不会是要带着你弟弟到海上寻死的吧?」
一望无际的大海上,白回想早前在陆地上,鸦与船夫之间的对话,他两手使劲划着船桨,两眼幽幽盯着不帮忙划桨,只顾着抽烟望海的鸦。
「前辈,换你来划桨好吗?」白感觉他的双手就要脱臼。
「不好。」鸦斩钉截铁拒绝道,瞪着气喘吁吁的白又问:「再说,你为何要划桨?」
「不划桨船就无法前行啊!」白真想当着鸦的面翻他白眼。
「你放手试试。」
白听後马上放手,结果即便没划动船桨,船竟以比划桨时更快的速度向前行,白这下彻底明白过来。
「前辈怎麽不告诉我,你正用死神之力使船行驶!」深知自己被耍,白气得想一脚把鸦踹下海泄愤。
「你没问。」鸦耸耸肩,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可你在码头时又让我划桨。」
「不让你划桨,难不成让那些人看着船自己动起来?」
「那船划到海中央时,你怎麽又不告诉我?」
「见你如此卖力,我实在不忍心。」
白被气得差点吐血,即便他再怎麽生气鸦经常戏弄自己也好,可他俩之间实力相差悬殊,所以只好作罢。
基於划了大半天的桨,白也饿得不行,便从背包里拿出一盒包装精致的大型便当盒准备填饱肚子。
便当盒一开,里面塞满大量肉类与白米饭,扑鼻而来的香味让白迫不及待要大快朵颐。
「我的呢?」鸦一点也不饿,但他就想吃。
白抬眼看鸦,又看手中的便当,摇头道:「这是班西给我准备的,没前辈你的份。」说完就咬了一口肉。
「那分我一半。」
「才不要!这是我一顿饭的分量。」
「你是班西吗?吃这麽多!」鸦眉头一蹙,那盒便当至少都有三人份。
「那…前辈你每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让你吃一块肉。」
白多怕此话一出便会招来杀身之祸,可鸦却没任何动作,他认为鸦是真心想吃肉;殊不知鸦并不稀罕那几块肉,他单纯好奇白接下来的问题。
「问。」
「伪神之岛只能以这种方式抵达吗?」
「那里的结界能隔绝所有侵入式的力量,但仍有个隐蔽的缺口可进出。」鸦说完,指了指便当盒里的肉,然後张嘴发出一声「啊」。
白叉起一块肉喂到鸦嘴边,服务周到得很。
「这又是只指定前辈你去负责的特殊任务之一?」白也赶紧吃口饭。
「费力费神的事都由我来干。」鸦说完又是张口要肉。
白嘴边正好咬着块大肥肉,他准备叉另一块给鸦时,鸦却指着白嘴边的肉要求道:「我要你那块。」
「唔唔。」白摇头示意不愿让出唯一一块大肥肉。
「不给我就用抢的。」鸦说着就凑向白,一副蓄势待发的姿势。
「唔唔!」
白见势不对,准备把肉塞入嘴里,怎知鸦已瞄准时机扑上去,用嘴咬住白就要吃进嘴里的肉。
那一刹那间,两张脸几乎要帖在一起,白未曾与鸦有过这般近距离接触,他鼻间嗅到的香烟味竟有些浓烈,醺得他忘记嘴边的肉,当肥肉被咬走的瞬间,白明确感受到鸦的唇擦过他的。
唯一一块卤得无比入味的肥肉,就这样在鸦嘴里化开。
见鸦吃得回味无穷,白则伸舌去舔舐嘴唇,嘴边除了肉残留的油腻,还有令他难以言喻的微妙滋味。
白不敢去细想那份滋味,只好故作镇定不停往嘴里塞饭,好掩饰他此刻慌乱的心情。
鸦察觉到白的反常,平时定会骂骂咧咧的他,如今却不发一语奋力扒饭,难不成是怕自己又上去抢食物,所以要尽快吃完?
鸦嘴边勾勒一抹浅浅的笑,心想这小子从今开始要养成护食的习惯了吧。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俩一个狂吃饭一个狂抽烟,不知不觉已不闻海水声,海面开始泛起朦胧白雾,鸦熄灭烟头准备找寻结界的缺口。
船越是向前进,白雾越是浓厚,厚得四面八方只剩下白色,抬头不见艳阳,气温更骤然下降,周遭陷入一股寒凉且阴森的氛围,彷佛进入了鬼域。
蔼蔼白雾的环境之下,唯独鸦掌中发出的红光格外抢眼。红光突破层层雾气投射至看不见的前方,指引正确方向。
不晓得有多久,船只已穿过白雾最深之处,雾气逐渐稀薄并散去,这时终於能隐约看见岛屿的样貌,不过一会儿,白雾终於被抛在後方,前方视角顿时清晰起来,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码头。
船靠在码头边,鸦把船固定好就上到陆地,白也紧随其後。
一上陆地,码头竟是一幅人来人往,好不热闹的景象。
「前辈,这都是亡魂?」白甚是惊奇,他东张西望不停打量经过他身边,浑身半透明的「人」。
「是还把自己当成活人的亡魂。」
鸦这刚说完就作出示范,他一把推倒经过他身边的青年,那青年被一股重力推倒在地,却是不慌不乱爬起来,若无其事拿起跌落的篮子继续往前走。
「切记,别与亡魂对话,只要不打扰他们,亡魂便不会发觉自己已死。」
白点头表示明白,他多少也从希德那里听过这般现象。一旦与亡魂对话,就是将他们从幻觉中唤醒,看似没什麽大不了的举动,实际会产生多米诺效应,其他亡魂会陆续醒过来,最後会集体暴走。
从码头走到市集,白更能看清这座岛还「活」着时,是怎样的场面。
商人们洪亮的叫卖声吸引人群的注意,然而残破不堪的摊子上却空空如也,即便如此依旧引来人潮前去观看不存在的商品,并开始讨价还价的环节。
无论是路边摊或是小餐馆,皆都宾客盈门,桌面上碗碟盛的是一坨黑乎乎的泥沙,食客们拿起餐具吃得津津有味,谈笑风生。
街道上是追逐玩闹的孩童、热恋中的男女、行色匆匆的壮汉……
伪神之岛昔日繁华的景色以令人感到悲惨的方式保存下来,白竟有些同情这些亡魂。
过分的执念会演变成怨念,岛民不愿相信长久以来侍奉与信赖的神会背叛、会杀戮,即使是死了,灵魂深处依然坚信自己还活着,那天所发生的不过是场噩梦。
忽然,鸦的斗篷一紧,他低头看见面色极差的白,正拉着他的斗篷做支撑,想必是漫天流动的怨念压得白喘不过气。
「话说那天我在图书馆遇见了地狱之主。」
「咳咳!」
鸦震惊得被香烟呛到,他平日里光是听到那句称呼都已感到烦躁,况且这回地狱之主竟还直接找上白,那母狐狸该不会打着他搭档的什麽坏主意吧?
「她对你说话了?」
「她就说了些关於伪神之岛的事。」白说话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他知道这是受了怨气的影响,但他必须撑下去一直到适应为止。
鸦的斗篷被扯得勒着他脖子,只好向白伸出手,这破天荒的举动令白缓不过来,盯着眼前的大手犹豫一会,他果断摇头拒绝,连斗篷也选择放开,而鸦也随他。
白接着说:「地狱之主说伪神之岛是座牢笼,还有关於最後两位伪神的事。」
「这岛是天之网用来囚禁侍奉伪神的亡魂的牢笼,而由地狱来监管。回收亡者本该是地狱的工作,但天之网却插一脚进来,双方谈妥後便有了这座牢笼。」
「原来如此!这就是所谓的天罚……」
「天罚不止如此。」
「前辈,原来你懂的好多。」白早知当初就该死赖着鸦,要他把伪神之岛的事情说给他听。
「啧。」鸦嗤笑,带着白来到乡间小路。
伪神之岛是与世隔绝的荒岛,可也许是因为亡魂仍然能触碰他们生前的各种物体,环境还算打理得不错,并不如白之前想像的,遍地长满野草的极度荒凉之地。
「前辈,你说天罚不止这样,那还有其他什麽形式的天罚?」白看着经过身旁的一位孕妇与孩童,母子俩有说有笑,不禁有些唏嘘。
「天黑後就会揭晓。」鸦懒得解释,亲眼见证总比话语叙述来得简单。
白没多问,紧跟在鸦身边继续往村落走去。
抵达伪神之岛时,时间已不早,如今黄昏降临,晚霞彷佛蔓延开来的火焰,燃烧了半边苍穹,其颜色绯红如血,瑰丽异常。
穿越村落与树林,他们俩终於来到岛屿的中心,那里有片湖正等待着他们。
鸦径直走到湖边,接着面向湖敞开双手,嘴边念念有词,紧接着湖面发出微弱的白光,当白光扩散至整个湖面後,形成了一个法阵。
法阵散发着一股强大的能量,本该是圆形的图腾,左上角偏偏少了一块区域,从缺少的那部分仔细观察,竟还有逐渐延伸的裂痕。
白想要凑上去看,本能却反让他倒退几步并僵在原地,站在湖边的鸦早已变得不对劲,浑身充满不祥与危险的气息,这是他从未见过的鸦。
见惯不怪的黑雾自鸦身边腾升,鸦身旁骤然间掀起一阵罡风,黑雾被风吹散後,湖边草地则绽放出数不胜数的黑色小花,但那一朵朵的小花花瓣,竟然在滴血……
眼前的画面,美得过分妖异,白不曾知道原来鸦的力量可以像魔术那般不可思议,让人惊叹。
「真是久违啊,『重生』那家伙。」
被鸦给夺去所有注意力的白猛然转头,惊见无名擅自解除匕首状态,以少年的样貌现身。
「无名,你……」
「嘘!快看。」
无名努努下巴指向前方,只见黑色小花滴落至地面的鲜红血液都朝鸦脚下流去,再以缓慢的速度流向湖中的法阵,在白的眼里这看似在以血来修补破裂的法阵。
「白!」
正当白还在努力思考黑色小花为何会滴血时,湖那里却传来鸦的叫声,白二话不说立刻跑上去。
「前辈怎麽……你流血了!」
鸦的左眼角流下一道黑色血泪,白不加思索地伸手替鸦拭擦血泪,怎知才刚拭擦完毕,却又再次流出全新的血泪,白突然就慌了,却在这时对上鸦的双眼。
如墨的瞳孔,已染上骇人的猩红色,一眼看去甚是狰狞。
「前辈。」
鸦先是拿开白那只还停留在自己脸颊上的手,他看向少年模样的无名,再看向白:
「我很可怕吗?」
鸦从裤兜里掏出一瓶止痛药水,拧开瓶盖就是一顿猛灌。
白忙不迭地摇头,认真道:「不可怕。」就是受到些小惊吓罢了。
「呵。」鸦发出一声冷笑,接着道:「结界有损,相信有老鼠闯入岛屿企图破坏结界,我必须尽快修补以防裂缝继续蔓延。」
「是。」白很快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安排给你的任务,还记得?」
「记得!」
「那你去吧。」
白不敢有一丝怠慢,他转身拉起无名的手,迅速离开湖边去寻找任务地点。
目送白离去的背影,鸦另一只眼也开始流血。
「白,可别出事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