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神無法給予的 — 一幅畫

什麽时候开始,上课时我的眼中不再是教科书中芝麻大的文字和极简易到只是几个几何图形拼凑起来的示意图。

我不敢直直注视着她,只是有意无意的眼神晃过会在她身上多停留个几秒钟。

意识到自己滑稽的举动,我当然也几次想从情感沼泽中挣脱,但越是挣扎,只会越下沉,直至灭顶。

倒不如放任着意识,任由外物牵引,或许什麽都不多想才是上策,至少能在沉没前这段时间厘清事实,其实失去自我并非坏事。

她回头看了我一眼,刚好对上视线,对我投以天真的微笑,她应该不明白为什麽我要一直看她,因为对她来说那不重要,只是像平常一样对一切事物释出善意,

说她傻算不算太过分?

还是说………

可爱?

驳回。

妄想不是不行,但要有限度。

上午的课就在学习适当控制妄想中度过。

「今天一起走吗?」她走到我的桌子前,弯下腰使脸能和坐着的我相对。

「我回家本来就走那。」

「这麽说也对……」

从上课的状况来看她似乎是个优等生,但感觉对於正常事务很迷糊。

该说行动不经大脑吗?

又或者,是装出来的?

尽管对她有感情波动,但她终究是人类,无法完全洞悉其心思,如果说至今的一切都是她为了达到某目的而自导自演的一场戏……

不排除可能性。

人与人之间无法坦诚相待,此一事实是无法改变的。

再怎麽亲密的人都有可能在某天无预警的背叛、甚至亲自痛下杀手,更何况是相识仅两天多一些的「同学」?

「林予洁?」

我的精神随着她的呼唤回到现实,然而大半视野被她的脸占满,我才意识到她擅自缩短了我们之间的距离。

「太近……」

「啊!抱歉,我只是想确认你还在不在线。」

她只是站直身子,站在我的桌子前,什麽时候我能容许和一个人的距离这样接近了呢?

「那麽放学後等我一下,我要去交点名簿,还是你要陪我一起去?」

「等你。」

「也是……那就这样説定了喔。」

她最後再给我一如往常的笑容,转身离去,走向和朋友并好的桌子享用午餐,我又变回独自一人。

明明早已习惯,明明这才是常态,却比以往还感到落寞,入冬的寒风试图安慰我的自身後轻轻拂过,岂知这非但毫无抚慰作用,还使凄凉倍增。

本来都会在家里吃完早餐才出门的,今早却起得晚了,在路上的便利店随便买了早、午餐。

我咬了一口作为午餐的三明治。

嗯,冷冰冰的。

「你会做菜吗?」才离开校门没多久,第一个提问出现了。

对於她的问题,我猜不到其提问用意,但还是如实回答。

「不太会。」

「喔——那要我帮你做便当吗?」

这个问题听起来简单,却在脑中来回绕了好多圈。

若是说「好」,会不会太厚脸皮?

才认识没多久就这样麻烦别人,而且我也不会排斥便利店的食物。

但若回答「不用」,又会有股遗憾涌上心头,我的潜意识似乎很渴望这个东西。

说到底这又是为了什麽,我不认为我们的交情有好到为另一方准备伙食的程度,虽然若能发展成那样的关系也不坏……

又来了……克制。

「只是每次看你中午都吃那些东西,对身体不好吧……」

意思是她一直在注意我吗?

我不确定这是事实还是妄想,可从她的话语中透露出的无偿关心打破了脑内僵局。

「好。」

「太好了!最近哥哥都不带便当去店里,但只做一份食材量又很难抓,这样也帮了我大忙。」

她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创造了互不相欠的局面。

「你有什麽不吃的吗?」

我摇了摇头。我不会特别挑食,顶多偏好甜食,糖分除了纾解压力外,短暂刺激脑细胞的兴奋状态,能让我看到人类时的反感不至於太强烈。

总觉得从各方面来看我都像个小孩子。

这时她停下脚步,看着斜前方的杂货店想了一会儿,转头道:「我想喝喝看你昨天喝的。」

昨天的话……是说芦笋汁吗?

那个也是我偏好的饮食之一。很甜,这就是我喜欢喝的原因,除此之外我也做不出其他评语了。

「好甜!」

嗯,跟我说的一样。

她眯起双眼,吐舌道:「这也甜过头了……你真的喜欢喝这个吗?」

「嗯。」

人各有所好,有些人无法理解糖分的美好之处也是能理解。

「不过既然都买了……]她又闭着眼喝了一口,面带苦色的吞了下去。

看着这般景象,我的嘴角似乎微微上扬了的一点,但那维持并不久。

她应该没注意到,全神投入在味蕾被高糖粉侵袭的处境中。

「要不要帮……」

在脑袋审核完这句话出口後的影响後,我把剩下的几个字吞回腹中。

她见我欲言又止,瞪大的眼睛看着我,这种情况下很难回避,得赶快想办法蒙混过去。

快想……

该说什麽……

思绪乱成一团,尤其又被她盯着看,紧张感随视线扑面而来。

要怎麽打破这个尴尬的局面……

「那个……要帮我喝完吗?」她开口了,就像在漩涡中开通了出口,於是我抓准时机赶紧逃离。

「不了。」虽然好像与潜意识相违,但这才是符合当下的回应。

「也是呢……哈哈。」

问了这个问题的她也有些尴尬,但比刚刚好得多。

唯一遗憾的,应该是我的回答吧。

……

……

欸?

难道我是在渴望唾液的交换吗?

「那,明天见。」

一路上没再发生什麽事的(真是万幸),我顺利的回到家。

貌似是今天不用打工,她陪我走到家门口,不确定嘴上说顺路实际又是如何。

她对我挥动着大臂,我也左右摇晃手掌给予回应,接着转头开门。

好像有什麽事没做——这样的感觉油然而生。

是一大早,甚至更早之前就决定好今天一定要做的事。

我稍稍往後瞥,见她还站在路中看着这里,似乎在等我进门,察觉到我在看她,露出一如往常的招牌式的笑容。

见她如此使我想起来了,要做的事。

不如说是,要问的话。

不过仔细一想在这个时机点问这个问题很奇怪,不确定对方会有什麽反应,甚至可能因此不悦。

而且今後一定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或方式去解答,这使必须现在问清楚的理由又更加薄弱了。

但是,我对答案的慾望之庞大胜过一切假设。

现在不问,尽管总有一天还是会知道,这中间的时间我应该会後悔不已,光是今晚就有可能对自己的胆小後悔到死。

所以必须问。

就在此刻。

「你……」她看到我又回头,表情透露出内心的惊讶与狐疑。

「你的……名字……」

我从来没认真记过别的姓名,就连看过的故事中的角色都不太记得。

但我相信接下来的回答,我不敢说能够烙印在脑上,至少我一定会打磨成印章盖在大脑深处。

「什麽嘛……第一次见面就说过了啊。」

她搔搔头,看似无奈,但没有任何不悦的样子,反倒因为我的提问感到开心。

「山间小溪溅溅,闻之心旷神怡的沈溪怡,别再忘了喔!」

斜阳自她的右侧照来,使她的笑颜比以往都来得熠熠生辉。

一幅画,本该在阴影中的配角,受主角的光芒照耀变得显眼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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