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洛蝉是让雨声吵醒的，一早就下的大雨，一直到他进办公室都没有停的迹象。为了不让湿鞋子扰乱自己上班的心情，还刻意多带了一双鞋在办公室换上，可惜她的雨衣就是不够长，不只是鞋，连裤脚都湿的，早知道就多带件裤子了。
心里一边嘀咕着，换上了乾爽的鞋子，正在整理的时候，同事们也陆续到了，大家抱怨着忽然下起的大雨麻烦，章逸竹忽然说：「欸，前两天刚过惊蛰啊，难怪要下雨啊。」
「甚麽惊蛰？」有人问起。
「节气啊，就那个春天到了会下雨那个。」
另一个人接话反而把大家逗笑了，又有人说：「不是啦，惊蛰那天会打雷啦。」
「可是前几天没有打雷啊。」
「哪有可能那麽巧就在当天。」
章逸竹眯着桃花眼说笑：「说这个问我就知道了，我爷以前都说看惊蛰前後打不打雷就知道那年收成好不好。」
「为什麽啊？」
「春雷响，就表示那年雨水足，稻苗不缺水，当然就会丰收了。」
「可是现在都有自动化灌溉系统了。」
「我爷那时候还没有嘛。」
因为有趣，几人开始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春雷跟雨水的关联性，还有人说，最近都没打雷，大概要缺水，被笑是乌鸦嘴。
但是早上才不到九点，传来专案出问题的消息时，就没人笑得出来了。
近年来集资产品盛行，正式名称又称为群众募资或群众集资。是指一件产品开发时，小型企业或个人透过网路向群众募集开发资金的方式。发起人向群众展示自己的计划或产品，而支持的群众藉由购买或赞助的方式投入一定的金钱到该计画中，帮助该计画得以实现。发起人会设定一定期限来募集资金，当资金募集成功，即可进行後续开发量产计画。作为交换，支持者将可换取回馈，回馈可以是产品或其他在投入资金时就已知的物品。
基於集资平台的产品多样化还有宣传普及的关系，愿意参与集资的群众比例越来越高，衍生而来的，就是像他们公司那样的顾问企业。
他们不负责产品开发，而是协助发起人经营他们的产品或品牌，具体来说包括市场调查、辅导文案设计、视觉打造、影片拍摄、投放广告，媒体操作等等。
这次出事的是上周才结束募资的案件，产品是一款袋状的便当盒，产品主打爱护环境环保之外，还有可折叠携带的优势。在集资平台上原先设定目标为50万，在上架当天就超出预期金额300%，更由於搭上了政府的限塑政策，团队再接再厉，在金额到达一定目标时解锁口袋吸管，口袋水杯等加购产品，一个多月密集宣传，最後以总金额超过5000万结束集资案件。
虽然不能称上年度最佳，但堪称今年度表现优异的专案。
专案负责人席杏蓉就坐她旁边，因此一开始发起人谘询电话进来的时候，方洛蝉就听了几耳朵。说是有法律上的问题想要确认，讲着讲着就有点不对劲。发起人说，昨天有人在网路上看见跟他们一模一样的产品，除了名称不同之外，从外型到功能都跟他们相差不多。那个产品已经准备出货了，价格还是他们产品的一半。
经过了半个晚上的发酵，现在越来越多资助者知道这消息，闹着要他们解释。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还没有特别严重，问题比较大的是，那个长得一样的产品页面下面有附了其相关的专利证书，因此资助者在专案的留言板质疑他们是山寨还是骗钱。
涉及智慧财产的问题，已经不是简单的退钱可以解决。闹得不好，说不定还要吃上竞争者提告的官司。
上午席杏蓉就被这件事搞得晕头转向，网际网路时代，网路上根本没有秘密，一个晚上发酵就足以让媒体抄去，下午方洛蝉也被抓了壮丁，负责媒体连络的事情。
为了厘清有没有侵权的问题，下午她们也跟发起人开了一次会，会议有些火花四溅。专利发起人只有他国专利，他们现在只有跟协同合作的厂商签共同开发的资料，厂商也派了代表人来了，他们指出设计稿经历了几次修改，前後花了近一年的时间才终於定出最终产品，怎麽就能这麽恰巧，对方的产品跟他们长的几乎一样？！发起人几次都拍桌叫骂，称他们是不是市场调查没做好，是不是他们没在事前调查就找到这件专利。
场面火爆的时候，法务发言解释专利从申请到公开需要一定时间，在公开之前无法从网路上搜寻到，发起人委托他们协助推广的时间点正在这段未公开的期间内，无论是巧合或者其他，都不是他们事先调查的问题。
巧合或其他。
这话讲得很微妙，只差没明说是不是有设计图外泄的问题。
在场客户们的脸有点难看，此时老板出来打了个圆场，才让发起人冷静下来跟他们讨论对策。会议结束之後，新闻稿让他们前後修改了三四次，才终於在截稿前发出去。
按下送出键的时候，方洛蝉有种灵魂要原地出窍的解脱感。
摀着脸在电脑前发呆，余光正是席杏蓉抱着电脑走了进来，脸色不得不说难看。方洛蝉犹豫了一瞬，问道：「还好吗？」
女孩下弯的唇，还有涩然的表情，似乎说不出一句话，吸了吸鼻子，倾刻就红了眼眶。席杏蓉一哭就把她吓了一跳，赶紧从抽屉里抽出卫生纸包，结果她颠颠倒倒的说，才知道被叫去念了：「事先没有跟客户确认智财权的问题？我们都没有这个流程吗？！」、「他国专利在本国是搞屁吃，我的天，客户不懂我们也能不懂吗？」、「这几天随时跟进这件案子的进度，跟法务讨论看看这件事还有没有机会补救。」
总之被洗了一顿脸，只能唯唯诺诺的应下，回来又忍不住委屈，不停的抹着眼泪，跟她比较要好的人都过来你一言我一句的安慰。
几十分钟之後才冷静了点。
後来老板也进了办公室，叫了个资深爱将进个人办公室，再出来没多久，大家就收到通知，下次周会，要确认每个人现在手上的专案的智财权的问题，不管是产品或服务，都要清楚罗列出相关的智财权，不管是专利、积体电路设计、商标、植物品种等。
要知道今天已经是周三了，距离下周一的周会也没剩几天了，要找各计画的提案人还得磨嘴皮子要求提案人提供相关资料，就不是个轻松的工程。一时间，在没有老板的line群组中，对话都热闹了起来。
抱怨归抱怨，该做的事情还是得做，一直到接到程鹬的电话之前，方洛蝉都走在被提案人解释或者被虐的路上。在靠窗的走廊上听见他温良的声音，不得不说脑袋似乎没那麽重了。
「怎麽了？」
「我学弟妹们在约吃饭，晚上想过来吗？」
……可惜开口就是跟学弟妹们吃饭。
虽然她不是真的很排斥跟他学弟妹一起，但是讲了一整天电话还得跟一群不熟的人吃饭，就有点兴致缺缺，一时间没答话，程鹬却是先开口：「嗯？怎麽了？」
抬高的尾音听上去撩撩的，方洛蝉靠着墙，抱着胸把耳机拿近了些，这时候就很想撒娇了：「我跟你说喔，你不要误会，我不是讨厌跟他们一起吃饭。可是今天我们办公室出了不大不小的事，我已经开会讲电话一整天了……」
她半阖着眼嘀嘀咕咕。程鹬听了，语调依旧和缓，反而因为阖着眼感觉离得很近：「嗯，我知道，很累了吗？」
「……嗯。」如果他现在就在身边，她大概会想靠着肩膀撒娇一下。然而还是提起精神：「不然你跟他们去吃吧，我今天想早点回家。」
「回家还得自己煮吗？」
「不知道，等一下问一下我妈，不然就顺便买回去了……」
「好啊，那你早点回去，到家再给我个电话。」
「好。」
没多说甚麽，挂上了电话，似乎精神了点，又重新回到办公室跟客户们战到残血，才终於在天黑下来没多久，能够关上电脑回家。
方洛蝉打着哈欠打卡要下班时，才看到未读的留言，是一只狗狗抱着猫的贴图，猫脸上还挂着汪汪的泪眼，狗狗一边摸着猫咪的脑袋，上头写了两个字，「秀秀」。
紧接而来的，是一句：「有事就跟我说。」
像是荒漠中遇上了甘泉，就想飞奔投过去一样，忽然就觉得失误了，应该一起去吃饭，这样回家之前还能撒撒娇，让讨厌的学妹吃口狗粮，也解闷啊！
对，就是这麽坏，哼哼！
然而方洛蝉挂了着压也压不住的笑容，回了程鹬的讯息，就像她给他传的那张贴图一样，一只猫趴在墙头上，探出小小的爪子跟脑袋，脸上挂着红晕，表情也很满足似的，猫说：「你最好了。」
程鹬没再传贴图给她，而是回家吃饱没多久，她估计他也该回家时，接到他电话，他说：「我在你家楼下。」
「啊？」方洛蝉只能发出傻傻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