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男篮於夏季大赛失利,止步於四强。
放学钟声敲打,我没有去补习班,而是搭车来到市立体育馆,夏季大赛进行的场所。不断涌出的人潮和时间让我意识到比赛大概是结束了,另一头不知是哪所学校的球员纷纷上了游览车,在见着他们脸上的笑容时,我呆站在原地好一阵子都无法动作。
我早有听闻严恺在这次的大赛表现失常,可我没想过他会输。
通往室内篮球场的走廊一个人都没有,像是被清空了一样。我在附近徘徊了一阵,正想打消心理的念头,耳畔忽地传进篮球落在地上那股再熟悉不过的沉重声响,一次次打在心上,越来越沉。
缓慢往前走,前方隐隐透着些许光晕,每向前跨一步身体就向下沉一点。犹豫和恐惧使我却步,我根本不清楚前方等着我的光亮是通往天堂的大门,亦或是坠入地狱前的施舍。
那个人是严恺,我不知道该怎麽形容现在的他,我只知道,他是我最後的希望。
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我深信不疑。
当我终於抵达敞开的大门,宛若横渡了几个世纪,里头背对着我站在篮框底下的果不其然是严恺。踏进偌大的空间,一股莫名的压力顿时朝我袭来。我深吸口气,不敢贸然靠近一动不动的他,只感觉自己如履薄冰,似乎踏进了某个不该踏进的领域。
我咽了一下,同时他低沉的嗓音跟着落地。
「找我干什麽?」他头也不回,我是不意外的。
我这才扔下小心翼翼抬腿走向他,停在中线上。
之所以会在这个时间点来找他,全因明天就是女篮冠亚军决赛。或输或赢,我都将舍弃篮球,不会再拿它来赌了。
「严恺,和我赌一场吧。要是我赢了就告诉我,赵媛现在在哪里。」
「好啊。」严恺一口气答应,随即侧过身来看进我双瞳。「正巧我找不到人出气,就拿你来开刀吧。」
明明是如此平板而毫无情绪的语调,我却浑身颤栗。
「那谁先拿到六分……」
「不用。」严恺走到我面前,面无表情地道,「碰到这颗球,就算你赢了。」
「你是指抄到你的球……」
「我想想……」严恺再度打断我的话,「就二十颗吧。这二十次进攻,我只会上篮,不会定点投篮,看你是要在篮下防守还是近身防守都行……喔,犯规也行,前提是你撞得开我。」
语毕,严恺下球朝我走来,我才刚摆好防守姿态,就见他忽然加速来我面前,我下意识後退,球在他两手间快速来回转换,即便眼睛跟得上,身体却永远慢半拍,而严恺更是没有像前突破的意思,彷佛正盘算着什麽。
想着,他做了个假动作,而後换手运球,我一个重心不稳,整个人往後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愣愣地看着他从我身旁缓慢走过,耳畔随即传来球刷进篮框的清脆声响。
仅仅只是如此便让我彻底意识到双方的实力差距,远比望尘莫及还要更加绝望。
「站起来。」严恺冷声下令,明明看不见他的脸却让我冷汗直流。
我开始怀疑就连输了比赛都是他一时兴起的计谋,为了把我引诱过来。
我无法抵抗他的命令,只得起身应战,但别说摸到球了,我就是连他的衣服都碰不到。
不知又过了多久,我痛苦地跪在地上乾呕,此时也不过才进行到第十二球而已。
「咳咳咳……」
「看其他人对你那麽期待,还以为你有点能耐,可也不过如此,简直笑话。」一道阴影罩住我头上所有的光,我不寒而栗,被那抹彷佛来自地狱的森冷视线盯得头皮发麻。「朱瑄桦,就你这点实力还妄想能赢得些什麽?」
「严……咳咳咳……」我喘得近乎晕厥,话都说不清。
光影的变化和渐远的脚步声让我慌了阵脚,我赶紧抬起头,冲着严恺突然离去的背影艰难地道,「等一下……还、还有八……八球……」
「还有八球?怎麽,你觉得我是个会同情弱小的人吗?打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接受你的条件,我说过的吧,我只是想找个人发泄。」
「那你继续发泄吧。」我笑了,「等你发泄够了,再告诉我赵……」
「不知道的事,你要我怎麽告诉你?」
明明他的脸上没有足以被解读的情绪,可配上这短短一句话,於我而言是何其残忍。
他是真的不知道。而我信了,也只剩相信这条路可选。
「不、不是……你怎麽……怎麽可能会不知道?」我的意识游走在崩溃边缘,几乎就快断线。
「怎麽不可能?我很早就没任何动作了,纯粹就是看你一个人卖命演出。朱瑄桦,你可真让我看了一场好戏。」
他话音刚落,我鸣呜起来,豆大的泪滴滚滚落下。
真正纵观全局的人,是严恺。包括我一直爱着赵媛这事。我无从藏匿,连佯装的机会都没有。
「你喜欢的……其实是赵媛吧?在保健室里说的每个『她』,都是指赵媛吧?」
纠结旁徨了无数个日子,在此人面前,都不过是精心策画的闹剧一场,所有伪装皆是不自量力,不论是篮球,还是我的怯懦,全都一清二楚。
所谓人间炼狱,不过如此。
「怎麽,终於开窍了?」严恺笑得那般残忍,朝我步行而来的速度缓得像是一种凌迟。「给你看一个东西吧,就当是奖励了。」
语毕,他将手机置放在我面前,尽管泪水模糊了这世上的所有轮廓,可印在我眼底的她,却是那麽清晰。
萤幕上的照片,定格在十六强比赛上我终於投进那球後仰天嘶吼的刹那,以及藏匿在茫茫人海之中的赵媛,她的唇畔浮出一抹很轻很淡的笑容,我只看得见她。
『你有来看比赛?』
『没有。』
脑中一闪而逝的是我一直以来的殷殷期盼,和她不假思索的回应,我从未起疑,如今只想大哭一场。
……你为什麽,要骗我?
「本来打算在毕业旅行结束那天就告诉你,不过,我就特例一次吧,虽然晚了很多……」
毕业旅行结束回来那天,是四月一日。
老天爷和我开了个玩笑,祂依在我耳边,告诉我――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我跪在地上,失声痛哭。直到现在才终於肯正视自己已然失去她的这个事实。
「朱瑄桦,愚人节快乐。」
而这些,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