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房内电话的听筒拿起扔到一旁後,过没多久却换手机铃声大噪,我明明关机了。
盯着天花板看了好一会,我缓缓从床上爬起,身上的被子才刚滑落便是一阵颤栗,再次体认到自己正一丝不挂的事实,我以为至少会穿条内裤,这样就能假装什麽都没发生,但没有,什麽都没有。
空无一人的房间混进不属於自己的气息,那是子璇学姊身上的味道,彷佛她才刚离开不久似地。我艰难地闭了闭眼,几乎能够想像她拥着我安稳入睡的样子。
我又忆起,当她蛮横地扯掉我的衣服时,才赫然想起的恐惧。
一直以来被社会灌输男人对女人来说有多危险,因而不曾将子璇学姊的触碰视作可能伤人的情慾。我怎麽会忘了,爱是不分性别的玫瑰,被赋予了慾望,随时可能壮大成遍布荆棘。
回荡在耳边的铃声似尖叫,我疲惫地睁开眼,不想移动,不想说话,也不想见任何人,於是伸手拿过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正要按下关机,一条讯息就这麽跳了出来。
我漠然注视萤幕,现在连思考都不想,因此会长要我看到讯息马上打给他,我便照做了。
「朱瑄桦,你是来这里睡觉的吗!」电话接通,会长的大嗓门传来,「昨天关机今天装死,你到底来这里干嘛?」
不知为何我的思绪清晰得可怕,觉得他说的有理,可我也没义务道歉,本来我就是在人手充足的情况下靠贿赂才进来的,现在却将他们计画不周所导致的手忙脚乱怪到我头上?
真是莫名其妙。
「干嘛不说话,现在又想当哑巴啊?」
「你找别人,我不舒服。」我言简意赅。
「朱瑄桦,我看你是找抽吧,同样的理由你是要用几遍?」
「我真的不舒服。」
「你又哪里不舒服?眼睛鼻子嘴巴还是头发?」
我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他想得到怎样的回答?原汁原味还是经过修饰的?我说不想看见程子璇,他必定将之视为参杂玩笑的藉口;我说我全身都不舒服,他定会讽刺我说谎不打草稿……怎麽,难不成要我拿着扩音器告诉全世界我被程子璇强暴了,他才愿意打退堂鼓?
我没回话,莫名想起高二那年与赵媛和徐青岚撕破脸的情景,平常没怎麽出现的人却彷佛一瞬间从地面冒出来,不顾你心情开始批评指教。我怎麽给忘了,那是人类的通病,他们才不在意你经历了什麽,他们只议论你看起来怎麽样,而且越糟越好。
「既然掰不出来就给我乖乖到广场集合!我先叫许佩珊帮你顶替一下队辅的位子,劝你半小时内过来,别再给我装死了!」
当然,怎麽会到死的地步,只是不知道自己还能相信什麽。
「喔对了,昨天说的器材改成今天用,你过来的时候顺便搬过来,先这样了。」
我根本来不及问什麽器材,电话就被无情挂断了。
我多想什麽都不管直接关机回市区的住处,但日子还是得过,生活圈不会因此翻新,现下的逃避只会引来更多不谅解,我确实不敢大肆宣扬,连该找谁倾诉都不知道,可穷凶恶极的明明是对方,凭什麽事後是我躲躲藏藏?
想着,我打消了音讯全无的念头,点开手机的录音软体,突然很庆幸当初有下载这个应用程式,每一通电话皆会自动纪录下来,省得类似的状况发生,我只有被骂的份。
正想点下第一个纪录,手却僵在半空中。
第一排显示着「白忻羽」三个字,且通话时间竟有足足半个多钟头,我根本不记得自己和她讲过这麽长的电话,为什麽――
我蓦然想起昨夜昏昏沉沉之中听见的对谈,有些什麽跟着昭然若揭。
静坐了一会,最终还是点开那则录音档,起初仅有些微杂讯,一直到我穿好衣服起身离开都未传来任何人声。
「……朱,你说晚点打来是多晚?现在都凌晨二点了。」
走进浴室洗漱时,终於迎来第一句话,可接下来又是无止尽的沉默。我一边刷牙洗脸一边等待,在踏出浴室的同时,第二句话跟着落下,彷佛要我一字不漏仔细聆听似地。
「你怎麽不说话呢?算了,我早有心理准备,你愿意接起电话我就该知足了。」默了半晌,她说,「可是朱……我後悔了。」
这话匣子一打开,便是滔滔不绝的倾诉,有我遥远的记忆,里头藏着令人怀念的过往。
「如果当初我没有放手……如果我在你说想见我时就给你拥抱,如果我,不要那麽贪心,想着再拖久一点你就会更依赖甚至离不开我,那麽现在,在你身边的会不会就是我?」
我来到行李前,发现里头有被翻找过的痕迹,这才想起穿在身上的衣物并非昨天的,我随手拿了一件衣服又起身离开,不想在意。
「我这样很自私吗?和你说实话,你会讨厌我吗?你……」
一道细小的开关门声自电话内流淌而出,接着便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声,「社长,学姊还好吗?」
「嗯,」子璇学姊这才终於出声,「刚给她洗过澡,应该会舒服些。」
「这样啊……」从语气听来,谢羽梣似乎有些迟疑。「那个,社……」
「你刚刚和她说了什麽?」
「我没有和学姊说社长你的事。不过……社长你果然是故意的吗?」
「你指什麽?」
「明明表演在即,你却说想了个临时舞步要我把赵媛叫到外头和你商量,结果等着她的人却是严恺学长……不只如此,和会长推荐瑄桦学姊去顶替队辅的人也是社长吧?刻意设计这些桥段把学姊推向赵媛,社长究竟想做什麽?」
子璇学姊轻笑一声,依旧那麽从容。「我想做什麽重要吗?重要的是,任何可能接近赵媛的机会,不就是小瑄希望的吗?」
「那为什麽不直接告诉学姊其实赵媛没有失忆呢?像这样近距离看着学姊痛苦,社长就高兴了吗?」
我漠然脱去身上的衣物,听见那个名字心脏还是不由得一紧。
「高兴啊。她受得伤越多,回来我身边的机率不就越高吗?」
闻言我浑身一僵,听见一抹长叹。
「难道社长就不怕出什麽差错?你难道没有想过我可能会把这些事告诉学姊,或者其他人和她说了什麽让她更放不下赵媛?」
默了一阵,子璇学姊自嘲笑道,「还以为你是站在我这边的呢。」
「我没有站在谁那边,这世上没有完全无辜的人,我只是不希望事情发展成最糟糕的地步。」话音刚落,谢羽梣又叹口气,「你俩还是尽快找个时间好好谈谈吧,我看的出来学姊很信赖社长你,就算知道那些事,估计也是闹个脾气而已,不会真的讨厌你的。」
谢羽梣离开後,无止尽的沉默蔓延开来,过了几秒,子璇学姊的声音再度传来,「喔、原来你还在啊。那继续说吧,我听着。」
白忻羽没有回话,子璇学姊便道,「嗯?怎麽不说话?还是你要我给些意见?我想想……自私吗?谁知道呢,毕竟小瑄就是那副性子,明明是个遇到一点小事就吓得落荒而逃的胆小鬼,怎知一执着起来比任何人都像个被虐狂,还以为把她推入火坑受点伤回来就会怕得连萤火虫都不敢看呢。」
很久,白忻羽才问了句,「你是教她跳舞的那个学姊?」
「原来小瑄跟你提过我吗?那还真是件令人开心的事。」
「你为什麽知道我的事?是朱告诉你的?」我能清楚地感觉到白忻羽的嗓音沉了几分。
「火药味别这麽重,我和你是同病相怜,你的痛苦和挣扎我再理解不过了。」
「你在耍我?一字不漏地听了别人下了很大决心才敢说出口的心里话,现在又自以为是地说懂我,你以为你是谁?」
「你若真介意,在知道我不是小瑄的当下就该潇洒挂电话了。你应该很庆幸吧,接电话……不,听到那些话的不是本人,因此才能肆无忌惮地把『真正的』心里话发泄出来。我有说错吗?」
「你有什麽立场对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说『理解』?我所承受和压抑的,不是单单两个字就能抚平和原谅的!」
白忻羽的愤怒终於和昨晚的记忆重叠,也是在此时此刻,我听见自己的呻吟声,估计当时的我就是被这个争吵声给弄醒的。
「我俩在小瑄的世界里所扮演的角色是一样的,这样还不够有立场吗?你不也是察觉到这一点,才没有挂上电话的吗?」听着这平淡的嗓音,莫名就想起昨晚看见的模糊背影。「话说回来,我对你还是挺有兴趣的,能掰弯这根神木甚至让一个胆小鬼愿意和女生交……」
「我和朱从未真的在一起过。她喜欢的是赵媛,从来都不是我。」白忻羽倏地出声打断,忽尔嘲讽笑问,「你也是吧,被当成另外一人,还以为被爱着的是自己吗?」
「是这样吗?」子璇学姊平静反问,「你和赵媛长得一点都不像吧,不过就是眼睛神韵相仿,至於把你当作其他人吗?」
「你为什麽会知……」白忻羽的诧异全体现在语气里,「难道――」
「小瑄再怎麽信任我,也不会将那些事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也没这个必要,我对那段过往何止是略知一二?恐怕细节比你们这些当事人都要清楚。」
我抬眸看向镜子里一丝不挂的自己,脖颈乃至胸部附近的吻痕红得刺目。我深吸一口气,扔下手上的T恤,又到行李内翻出一件套头毛衣,穿好後又瞥了一眼全身镜,至少这样在面对人群时我会舒坦些。
「毕竟我那看戏不嫌事大的表弟也是始作俑者嘛,赵媛自杀那时我也帮了他不少忙,好不容易帮他追得美人心,若他背叛我,我会很困扰的。」
我穿起长裤的动作一僵,久久维持这样的姿势定格在原地无法动弹。
「你也真狠心,听到自己的姊姊自杀了还能这样无动於衷,你果然知道赵媛就在小瑄身边,却选择瞒着她吗?」
「生命的本质本来就没打算要温柔善待活着的任何物种。都自顾不暇了,哪还管的了他人死活。」白忻羽冷漠地说,「你比我残忍吧?知道所有事情,却还是放任朱接近赵媛,你明明知道她会被伤得体无完肤。」
穿戴完毕後,我开始寻找房卡,最终在餐桌上发现它的踪迹。我将房卡和压在下面的退烧药与感冒药拿起,木然地看了好一会,转身边收起房卡边走向房门,将紧抓的药品全数扔进垃圾桶。
「那又怎样?」
门轻轻阖上,将子璇学姊苦涩的笑声隔绝开来。我艰难地深吸一口气,搭在门把上的手止不住颤抖――
「被折磨到怕了,她就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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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竟然又飙到3600(´⊙ω⊙`)
另外应该有很多人有猜到我们家赵女王其实没失忆(我就不说都是青岚的错了呜呜),所以我准备了另一个惊喜XDD
这篇可能需要跟前面融合,需要思考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