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曉霧傾晨 — 40。我可以當你的歸處

一月降临,万物重启,天气冷归冷,晚冬的空气倒也多了几分天地重合过後,生命即将迎来新生的的乾净味儿。

初生天堂的反面就是期末炼狱。

韩晓雾的期末考是不怎麽需要担忧的,她比较需要担忧的是顾清晨。

那天大半夜他莫名其妙把她带回家,把她按在墙上盘问一番,明明白白地表示自己有小脾气了,待她反应过来正想要哄的时候,岂料他就乾脆地睡着了。

顾清晨说完那句话就彻底没意识了。

虽然她不知道他喝了多少,但估摸着这厮酒量比她还要差很多。

韩晓雾捂着脸趴在书桌上。

外边冷风呼呼地吹,周遭是同学们的振笔疾书,原子笔尖端与纸张的快速摩擦声,替整间教室增添了几分紧张。

韩晓雾试卷早就写完了,然而她这回却不想提早交卷,也没兴致体验那深藏功与名的姿态。外面太冷了,冷到她穿了四件衣服又围了围巾还是有些颤颤,天气预报说这是这个冬天的最後一波寒流,过完一月之後,蒙古冷高压就会收敛一些,气温逐渐回暖。

她把试卷对摺好,将笔收进笔袋,打算来个小小的补眠。

然而只要她脑袋一放空,就会想到顾清晨在黑暗中微垂着眼帘,目光清淡地凝视着自己,说出那番话的模样。

跟那天说出「掉在你那儿」的语调有点像,只不过这回多了点可怜巴巴的小委屈。

──玩累了吗?

──累了就休息一会儿,换我追你了。

尽管面色是一如既往的淡冷,她却觉得他的语气透着些微的不安全感,然而大部分的情绪还是被他抑制在那双眼底,半分不露。

他不想让你看见,你就别想看见。

可是。

可是她想看见。

她想帮他拨开眼底那沉厚的积雪,让他切身感受春雪消融後新芽抽发的清透,不再只是离晴光一步之远。晨色正好,万紫千红逐风而来,万物复苏,世间是一笔又一笔的华彩。

她已经是半身陷在深渊中的人了,她不希望他也是。

纵然支离破碎,却仍在死而寻生。

寻不至生也无妨,哪里有光,就往哪个方向去。

她近乎盲目地相信着,总有一天会寻觅到的。

生命总是充满着荒诞的希望。

如果他觉得自己是漂泊天涯不恋凡尘的游子,那她想让他知道,她可以成为他的人间。

韩晓雾低垂着头,高高绑起的马尾往一边倾斜,堪堪垂落在左耳旁边,遮住了她的大半表情。

顾清晨,雪下得够久了。该放晴了。

如果觉得自己无家可归,那我可以当你的归处。

韩晓雾这阵子在躲顾清晨。

不像之前冷战时有规划性地躲他,这次她是无意识的。

如果有两条路可以通往行政大楼,其中一条会经过法学院,她会下意识地回避掉那一条,改走另一条不经过法学院的。

如果晚饭时间没人约,照之前的她来说,肯定会花式向顾清晨约饭,这几天她却觉得,一个人吃饭也挺好的。

她心态特别好,该吃饭就吃饭,该睡觉就睡觉,完全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既没有认为生活中好像哪儿不太对,也没有发现顾清晨很少出现在自己身边。

总之连韩晓雾都没发现自己在躲顾清晨。

倒是被躲的那个人发现了。

上个礼拜的医事法专题,韩晓雾一样是掐着点晃进教室,她把书包挂在椅子上,在後排座位坐得舒舒服服,时不时拿起笔草草记下上课重点。

若是在以往,她进来教室後肯定会先把书包端端正正地摆好,然後摆出一副好学生的模样,笔记那是记得分外勤劳。

上课时的眼神不仅驻足在投影幕上,还会三不五时地飘向授课的那个男人,美滋滋地享受被男色洗涤眼睛的快感。

下课时会在座位上看着讲台处围成一团的女学生们,看着是一派漫不经心,目光却是死死地黏在顾清晨身旁的那位小姐妹身上,彷佛要在她身上看破一个洞。

课程结束後,她会慢条斯理地收着东西,用尽全力拖到最後,让自己和顾清晨成为留在教室的最後两人,然後使劲儿地去调戏那端着一张清心寡慾脸的男人,再被他冷面无情地拒绝,乐此不疲。

然而当时上课的她比平常的姿态更懒散,每次她露出这个模样的时候,就是没有心思在课堂上了,但是她散漫归散漫,这回却没有半分目光是留给他的。

下课时直接晃到教室外面,靠在栏杆跟别人聊天,不要说什麽剜死问问题小姑娘的眼神了,她连看讲台一眼都没有。

而所有课程结束後,韩晓雾甚至是最快出教室的那一个,麻利地收拾了文具,拎起包包就往外走。

奇怪的点就在於,她的神色非常自然,几乎和往常无异,然而行为举止却大大相异。

顾清晨想起上周那道风风火火溜出教室外的纤细身影,微微蹙了眉。

接着他看向自己的手机,通讯软体没有任何的讯息通知,与韩晓雾的对话框显示时间在一个礼拜前。

韩晓雾是那种,一天不发讯息骚扰他都不舒服的顽劣性子。

顾清晨那好看的眉蹙得更深了,眉间山川沟壑层层叠叠,像是藏了大半的秀丽河山,却被疾风骤雨蒙上了一层灰。

小姑娘这是在躲自己呢。

但是他不知道她为什麽要躲自己。

他对於喝酒那天的事情其实是有印象的,他其实没有醉,意识依旧清楚,只是因为酒精的催化,他会不由自主地去做一些平常死劲儿克制的事。

例如大半夜去堵她,或是撩她。

他本来还不想的,这麽快,这麽躁进,是会让她有压力的。

奈何酒精发酵,他在冲动之下身不由己。

可是之後韩晓雾的反应分外自然,不仅没有逃避,还反过来哄了他一把。

所以他不觉得是因为那件事让她起了回避心理。

窗外夜色深沉,窗内孤灯未灭。顾清晨随手拿起床头柜上的一本书,手指捻过书页,眼神却始终无法专注於书内文字。

接着他余光看到,从微微打开的门缝中钻进来的晨晨。

他起身下床,弯腰将她抱起。

小猫的毛发蓬松,软软地摩娑着肌肤,大尾巴在身後晃呀晃的,挠得他有些痒。

顾清晨戳戳她的下巴肉,声音不自觉地放软了:「你们小姑娘的心思还真难猜。」

晨晨像是听懂了一样,状似不满地喵了几声,抬起爪子朝他挥了挥。

顾清晨失笑。

明天又是礼拜五,是最後一堂的医事法专题。

他没有出期末考,毕竟只是一个简单的课程企划,也不算在毕业学分中,再加上期末大爆炸,想说不要让学生这麽有压力,他便乾脆不考了。

他把小猫抱在怀里,坐到床上,晨晨在怀里不安分地扭动着。

他歛着眉眼,一个分神,把晨晨代换成了她。

两个性格还挺像,如果小姑娘也待在他怀里,是不是也会坐不住地乱动?

顾清晨把笔电打开,盯着电脑萤幕犹豫了一会儿,心想反正课程进度都差不多了,期末大家都忙,便给每个参与课程的学生都发了停课通知。

除了韩晓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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