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叠笔声作响,萦回硕大肃穆的室内,排排座位整齐划一,特有设计的间隔尺寸,人体工学的绝对完美,靠窗的最後排却为入座的二人给破坏了它的精密,只因那氛围太过僵凝,横跨不过二人设下之结界,碰触之刻便会擦出暴雷的花火,袅袅旋绕。
那字刻得僵硬,若纸的厚度再节俭一点,想必罚抄千遍也不见完整一篇忍者守则。
任性的男人!凭什麽这麽自在地在她身旁入座?好似什麽也不在意,天晓得他不过只是走运的刚好撞见自己正发冷地打哆嗦罢了,休想巧立名目就想重获她的芳心!
井野落笔的每一刻,皆蛮横的不讲理,满腹怨气因身旁的压力致使她全数泄於手边唯一的罚抄上,看上去,僵硬的字迹和几分钟前的潦草,彷佛出自於他人之手。
『冷吗?』
不干他的事吧?发肤的冷哪比得上心灵上的寒意?一个早就与其不相关的人,又何必假惺惺地献上她一点也不感兴趣的关心。
然而当他接近自身时,却一点反抗的能力皆无?难道只能任凭其牵动?这一点也不像她的作风呀!
井野呀井野!你是怎麽了?
方才二字不停敲击沉睡的记忆,重叠着曾经在同一室内发响的问语……
『你很冷吗?』
当时的自己同样惊异到不行,向来由她单一的关怀,竟能得到微渺的回应,一直认定在他们之间枯竭的波斯菊,也许能从此盛开,回忆里朝自己这儿游移,渐形放大之躯,不带一丝驽钝的高雅,长久以来都在晶蓝的睸眸下守护的身影,首次来自他主动并肩而坐,即使没能相拥相椅,但由他不时散发的体温,都将空间暖化成包覆她的掌心。
那一刻她是幸福的,甚至走在云端放宽心的同时,沉沉睡去,明日也许他们能有所改变,在梦中甜蜜天真的笑起,只是尚不知那日竟是她最後一次感受到佐助的体温。
她到底犯了什麽错?该不是因为她早一步罚写完就睡着了,所以惹恼宇智波高不可攀的唯一传人?
哼!任性的男人!连一个答案都不愿予以交代,於是逃也似的离开木叶,直至今日却又故计重施,她已经不是那个会受到这微乎其微的温暖而感动到融化的小女孩了!
也许该狠狠揍上他几拳,痛斥他没由来的冷漠,但那不正代表自己仍将好几年前的事挂记在心?拉不下脸!她才拉不下脸!所以只能选择任凭他摆布?一股怨气直冲脑门,这是她从未料想的恶梦,「惩处令」呀!好一个天大的惩处!
窗子紧密,带上的门面,如密室的此处,已彻底和外界隔阂,却因窗外风声萧飒,秋老虎猛袭应有的和暖,单是聆听这般嘶吼,身子早跟着冷凉,然室内唯一释放温度的二人,正并肩而坐,即使称不上相倚取暖,人体散发的热能空间,以足够褪去些微凉意。
刻钢板的重笔,一声声一道道刺澈佐助的心,面对这举手投足不忘让人知道她存在的女孩,光是用灵敏的双耳,也能百分百猜透她的行动,想当然尔从他们一入室起,这麻烦的丫头便不知已为他的双耳制造多少噪音。
但她似乎有所改变,当年的她是不可能乖乖一人在窗边磨蹭个没完,而自己的背囊理所当然会是她最具兴趣的目标物,然而往事如浮云,看在眼里一切的不同以往,怎麽忽觉秋天的凉意狠狠地透了进来?
天空似乎也同样不知所措,一会儿张风,一会儿闪光,是秋天真如此复杂?还是此时共处的气氛更甚为难?佐助认份地持续手边工作,却为左耳传来属於井野的不知所措,令其如临大敌,难以全心投入眼前的任务,如果现在不是罚抄而是和井野一同执行S级的任务,那麽他定是去送命的!
心赌定这份难为,只是当初选择了错误。
他记得久远的从前二人曾在这里共度两个夜晚,深刻的记忆被他特别地收藏在内心的密室,如同此处一般完全与外界隔离,任谁也触不着的记忆,是他最呵护而死守的堡垒。
即便是同属这份记忆的主角——山中井野,也肯定摸不清他的回忆。
印象中他们的惩处并没有带来多大的痛苦,她自顾自儿地在他的身旁玩的不亦乐乎,而他则费尽心思把为她带起的浮动,拚了命地压抑,也许是玩累了吧?当她安份地在窗边来回跺步时,入秋的风潮吹凉了她的身子,微微冷颤的举止流进了他的眼。
『你很冷吗?』她的手同样止於窗框,惊愕地望着发语的自己。
『一点点……』尴尬的回话,也许是来自她的逞强,总不喜欢令人感受到需要守护的祈愿。
『一起坐吧!这样比较不冷。』
她沈默了,自他们并肩而坐後,室内只显宁静地空洞,彷佛落入与稍早不同的空间。
那是令人心安的氛围,笔声出奇平稳,彼此存在是如此熟悉而理所当然,那一刻他们不需要言语,只要一同祈求时间的脚步放慢就好。
而後更接近结束之时,已感受不到自她那方传来的些微碎声,好奇心驱使着目光不停飘向左方,直至看清已伏於桌面,埋没金色发丝下安详睡去的脸庞。
『喂……』他试着叫唤,却为她嘴角微微泛起的笑意给说服,於是转过首,正打算完成最後几行守则,左耳便传来她的音嗓……
『佐助……』
『嗯?』疑惑地再次回望,却见她仍呈上一秒的睡姿,毫无动静。
梦话?凝望她的樱唇,纳闷,入秋的夜晚宁静地连蝉鸣皆已停歇,向来对微小声响特别敏锐的他,是不可能听错。
只是梦话吧!谁料,正打算再次提笔,来自她特有的音色再度响起……
『佐助……我喜欢你……』
笔尖驻立於半空,心顿在同一拍,甚至忘了该怎麽继续下一拍,莫名的热潮爆发般直冲脑顶,浑身的血液似是沸腾,身子却僵硬地彷如细胞立定,只剩心中世外桃源释放一轮接一轮扩大的涟漪。
「我喜欢你」四字从他有记忆以来,身旁未曾间歇地交替现形,而自己从未对这四字感到任一丝悸动,对他而言,这四个字就和教科书上的印刷没什麽两样,只不过由口中被传递开来的方式及过程不同罢了,然今夜他却为这四字给弄傻了,生平第一次自觉他是个笨拙的人。
小心翼翼旋首,发颤的黑色眸子缓缓飘落不再颤动的樱唇,她是沈睡的对吧?扪心自问,他居然对一句梦话招架不住?原因是什麽?是因为那四字出於眼前这女孩?
山中井野从来就是名大胆的女孩,各方面都优秀得十全十美,包括爱照顾人的个性及对他死缠烂打的功力;他曾经想过这女孩在自己心中占多少份量,答案是不多也不少;同村的忍者,亮丽的外表,言行举止总叫人举手投降,即使总受到来自身後的突袭,他也从未想过这女孩对自己是认真的。
在冥冥中心已受到她的牵制了吗?每一个拥抱都注入了她的魔力吗?笑着在风中永不枯竭的女性,已经在他的心灵绽放了吗?
然,自己够资格接受吗?
夜深了,笔尖触於纸面却不在划下字迹,他深深明了也终於承认那久远就已经萌生的感情,即使仅是一句梦话的驱动,他的心意也已体无完肤地暴露在外,但他是为复仇而诞生的男子,身为一个复仇者,绝不能受到任一丝情感束缚,不该为之绊脚,更不应伤了相吸的另一颗心。
该怎麽解开这道魔法?他找到的答案就只有逃!
那夜後,他逃走了,井野所到之处,绝不会再有他的出现,即使她可能什麽也不明了,也只能祈求时间冲淡一切,包括她的心意,包括他的心意。
而自己在踏上复仇之旅後又有多少个後悔充斥?
每每夜深人静,为复仇感到无力,那夜发生的事便会自记忆深处响起,属於他的堡垒,唯一支撑自身走到此的堡垒,仰天长叹,而後那个拥抱便会自记忆中暖起,同时心更因悔恨发冷,冷热交际折磨他每一个夜晚,他可以选择接受她的心意,却因为命运注定的坚持,断送掉一切幸福。
如今回到木叶,也许内心深处是再度渴望那四字的回荡,即使她早将自己的存在推入憎恨的深渊……
多少个歉疚叫他无法表达,他不是一个容易认错的人,更不是一个轻易流露感情的人,但真心不是一个拥抱就能让两个个体理解,何况,他已经失去拥抱她的资格……
心乱了,稍早与她的重逢明明让身心悸动澎湃,内心发响着奇蹟降临,深信这是神的谕旨,是他足以重获幸福的机会之扉,现今,却为她的回避冷然了室内的温度。
恨意的正面是否就是爱情?然而当一个人没入黑暗之时,又能有什麽契机将之引导光明?这可不比复仇呀!敌人遭受应得的报应时,随时抽身皆可,如今的他们早将爱恨情仇陷入泥沼中,纠缠不清。
更遑论一切只因一句梦话而起……
笔尖止歇,非因生理上的酸疼,而是他已无心落笔,挥动的瞬间竟无半点气力,双目甚至缭乱地不知跳看多少行守则,当他正打算起身活动筋骨时,这才领悟室内竟安静地出奇。
方才道道尖酸的笔触怎麽没了?入秋的夜晚仅有窗外的风流响入耳脑,他为这股宁静感到多年前的熟悉,而後战战兢兢地旋首望向左方……
果不其然,那模样与多年前的她重复交叠,伏於桌面的井野,及腰的长发散於肩,於桌;随着微渺的呼吸频率,发尾飘忽摆动,而後目光便被环绕在手臂的安详睡脸给攫住。
睡、睡着了?这女人是当真神经太大条?还是天生没半点警觉心?若以当年无半点芥蒂来看,也许她沈沈睡去应当合理,可现在他和她之间怎麽样也称不上能让人放心睡去的关系吧?
真是败给她了!难道这女人根本感受不到自己正为她满腹歉意无所适从吗?在她发怨似的刻着重笔後,居然就这样安然睡去?他到底是该喜还是该忧呀?
将颈部左右不太刻意的摇晃,配合闭眼和深呼吸,那动作称之为无奈摇首,却还是未完成体,因为颈项移动一半,便为左方的音嗓给顿了下……
「佐助……」
黑眸中反射一道晶亮,配合此道呼唤轮转,他双目一瞠,强烈地只感到心脏正加速跳动……
悄悄旋首向左,定睛一瞧,他确信映照在黑瞳的她是睡着的,难道当年的事又要重演?风声已住不进他的双耳,除了无法减弱的心跳声外,那敏锐之耳,此刻只为了她接下去的话语而生……
「佐助……我……」
呯呯!呯呯!下一秒心跳即将止歇……
夜中呢喃了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