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梦。
梦中，连恩海伫立在广袤浩瀚的星空之下，背对着我，我们距彼此不过数公尺距离。被夜风扬起的她的柔软发梢、窸窣的虫鸣声与略为冰凉的空气，细节有些太过真实。
「炀，」
她轻柔的声音传入耳畔：「很久以前你说过，星星就是时间吧。」
我怔怔注视着她在黑暗中纤细的背影。那语气是如此飘渺而平淡，无从得知她此刻的表情。
见我沉默，恩海似乎不以为意。伴随着一阵银铃似的轻笑，她略为抬手，指向那片夜空中的某个定点：「不知道为什麽，今晚看不见月亮······明明不是朔月的日子，也都没有云。」
我顺着她的目光抬首仰视漆黑夜空。千万以计的星辰错落连绵成流动的庞大银河，闪烁着幽远微光，点亮了这片无尽的黑暗。在浩瀚的星河之下，我们显得如此渺小。
的确。此刻，繁星多如沙粒，徜徉在夜之海，遍寻却见不到那轮理应存在的月亮的踪迹。
「看不见月亮，大概是因为太阳消失了吧。」恩海说。
接着，她忽然转过身面对我。平坦广阔的原野上，她的身影是如此单薄而虚幻，好似只要风一吹就会碎成千万片。视野中，她的脸庞在星光辉映下逐渐明晰，回望我的眸底盛了温柔，唇角正上扬着，隐约带着一抹忧伤。
「炀，怎麽办？」
她的嗓音极轻，「太阳和月亮都不见了，如果连星星都消失了，该怎麽办？」
我只是呆立着，无法动弹，甚至来不及思考。
下一秒，夜空崩毁。黑色苍穹碎成了千万片，无数星星坠落至原野、撞击地面、爆炸、燃烧。眼前末日般的景象之中，恩海仍伫立在那，於熊熊火海与巨大的陨石碎片之中，平静的对我露出微笑。
星星不见了，怎麽办？
我惊醒，冷汗直流，心跳无法抑制的快速，昏暗的民宿前厅天花板映入眼帘。
室内空荡静寂，没有人在。隐约，我想起睡着之前听到周围人的模糊细语，说他们要去附近的景点观星。不，有什麽不对。我坐起身，发现自己身上不知何时被盖了条充当毯子的毛巾。
瞥了眼手机萤幕上李佑良传来的所在地点与後续讯息，看来那群人压根没发现我就睡在这个不起眼的前厅角落沙发上，以为我乱跑不见了。
李佑良：『邱炀你到底是死去哪里了？』
『我把地点传给你』
『然後，只是顺便说一声，我们也找不到恩海跟夏弦』
『刚刚连络上恩海了，她现在跟夏弦在一起唷，我放心了：）』
放心个鬼。
我从沙发上弹跳起来，到二楼房间拿出外套套上後，小跑出了民宿，十月略为冰凉的空气迎面侵袭全身的感受几乎和梦中一模一样。
横在眼前的是一条笔直、零星分布几处已经关门小店家的乡下小路。我停顿，张望了片刻，随即朝右侧方向跑去，没看地图、没有迟疑。
从以前到现在，甚至对连恩海我都没有正面提起过。如果说，她的异於常人之处是学者症候群，我的天赋大概是「异常精准的直觉」。尤其是对连恩海。长久以来，不管她人在哪里，我永远找得到她。那个人是记忆的天才，却总是少根筋。小时候，无数次，她在外头走失或迷路，困惑甚至恐慌的时候，都是我穿越人海去牵起她的手。
好像人肉雷达，听起来有些恐怖吧？虽然不清楚原因为何，但确实如此。现在，直觉在告诉我她的所在地，而我毫不犹豫地顺从了心中的指示。
对於连恩海这个人，我唯一搞不清楚的就只有她脑子里在想的事情而已。
没问题的。这次，我也一定找得到她。
＿＿＿＿＿＿
在跟方才梦境里惊人地相似的地点，我发现了那两人的身影。璀璨的星空银河下，广阔的原野上。跟梦不同的是，繁星没有坠落地面。那轮下弦月闪耀隐晦的光芒，寂静的挂在远方天际。
然後，那两人坐在离我数公尺远的田间小路上。连恩海闭着双眼，睡着了一般，躺在那个人的怀里。
内脏翻搅，心脏揪紧。我甚至还没出口的话语被打断。
「她忽然昏过去了。」他平静的说，注视着恩海，没有回头看我。「我猜是早上轻微中暑、晕车加上贫血才会这样。」
出於某种费解的原因，生理和心理都在本能的抗拒接近这个男人。即便如此，我还是僵硬着身体走过去，在他们身边蹲下。
「······我来背她回去吧。」
「嗯，你来背比较好。」他似笑非笑的道，松手让恩海整个人靠上我的背：「话说回来，你是怎麽找到我们的？刚刚我跟恩海有看到你在睡觉。」
我确认恩海的姿势稳妥後，一使力，背着她站了起来。
他们有发现我。啊，所以才会有那件毛毯。
「就是直觉吧。」我说，迈步开始往回走：「我满擅长找人的。」
他跟上我，笑道：「应该只有擅长找恩海吧？」
我蹙眉没回话。心中总隐隐觉得不该跟他说太多。然而，他接下来的问句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恩海最近有在看什麽书，对吗？」
「⋯⋯看书？」
「像小说之类的。她最近有在看小说吗？」
太怪了吧。我瞥了他一眼，那张在男人中的确算非常出众的混血脸孔正牵起嘴角，望向前方，神情令人猜不透。
「算是有⋯⋯」我心底盘算着究竟该说多少，勉强回道：「她最近在看一系列的——」
「——炀⋯⋯」
恩海撒娇似的咕哝声霎时从身後传进耳畔，仿若羽毛在搔痒。我整个人抖了一下，差点松手把人摔到地面上。
「你好像不太从容嘛。」兵藤夏弦看着我，笑意更深了。
「我说⋯⋯」还知道「从容」这词啊。我努力压抑想要自己带着恩海跑掉，把这个人甩在後头的冲动。「你中文说得真是不错啊。」
「哦，当初我花了很多的时间在学中文，自从打算来台湾之後。要是这样还说不好可就糟糕了。」
「⋯⋯为什麽选择来台湾交换？」
片刻沉默。
「因为，我有想见的人。」他仰头望向灿烂的星空，语气轻柔：「非见不可，已经花了几乎半辈子的漫长时间在寻找那个人了。」
「⋯⋯很浪漫嘛。」停顿数秒後，我回道：「找到那个人之後你打算做什麽？」
闻言，兵藤夏弦转过头，直勾勾盯着我。他的眼眸在星辰辉映下原来是深邃的琥珀色，彷佛能穿透灵魂。
然而，对於他的注视，我只感到本能的抗拒。
「——我打算毁掉。毁掉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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