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从何回忆起呢?
到後来,我们好到让我几乎忘记你们曾经是陌生人。曾经伪装在不合身的人设下,交谈是不真心的客套话,笑得早熟又心虚。
真是匪夷所思的行为,让我原本还误以为大家都很安分。
我把浇水器放在冷气水盘的出口下,隔夜累积来的水在阳台的角落聚成小水漥,够我浇整盆的白绣球。六月时花身已饱满如高山绵羊剃下的毛球,让人很想缩小身子在上头睡觉。
终於待至花绽的时节,这盆绣球是外婆先前从朋友家带来的礼物,说要给我们家增添色彩,那时我才意外发现原来年迈的外婆也是这麽有情趣的人。
有洁癖的母亲不喜欢植物,她认为那会招蜂引蝶,於是被搬来我和我姊房间共同的阳台。这是个令人开心的决定,只要没有下雨,我几乎每天都会看着它们发呆一阵子,明明没有任何感官,但错觉中它们却像一个个有故事的人,开花是无声而真诚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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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高一的生活里,似乎没有特别值得留念的事,天天浇了一盆花後到学校听八节学校规划的课,再没什麽情绪知觉地返家。总觉得自己国中时有许多野心和个人的想法,到高中忽然没了劲,只想着把分内的事处理好,才是最安全的行径。
「你真的是蛮无聊的人。」我姐如此评价我,我不禁纳闷,高中生不都这样吗?但显然我姐并非这样的人,我看着她整齐的柜中几张剧场表演的票券,心里有些波动,这时我姐又淡淡补一句话:「算了,你也不是和我一样死过一次的人。」
这句话的感染力真深。
後来的好几天,我脑中不时冒出那句话,虽然我并不特别的赞同,但好像也不怎麽能反驳。话剧社的教室中,投影机貌似损坏多年的镜头映着劣质的成像,播映的是学姐在实验剧场表演的录影。
「参加公演,你的暑假会非常精彩喔,可以和外校交流变熟,也会学到很多剧场的知识。」
「而且那个黑胶地板非常软,躺在上面睡觉很舒服喔。」
「你们还会一起睡觉。」
「那个不是重点。」
学姐以她们一贯激烈的口吻推销参加公演的好处,因为我决定高一下便要退社,只是呆滞的看着,她们的戏是关於一名想学跳舞的女孩,克服父母的阻止最後终於圆梦的故事。剧中的女主角是我很喜欢的Apple学姐,即使在动作不多的片段,她的脸也像跑过十圈操场一样红通通的。
「苹果学姐真的超可爱的。」我身旁的陈童暄窃声告诉我,我十分认同,看着她在舞台来去的样子,忍俊不禁。
社课结束後,我和陈童暄一起离开社团教室,她是我们社团最高的社员,不得不否认可能也是我太矮的缘故,和她走在一起时,一定要抬头仰望才能正视她的脸。
我和她就读同一个国小,到国中甚至同班,因此见过多次她的家人,她家人也都身形高瘦,身高这种东西果然还是要靠基因。
「好喜欢学姐。」她一路赞叹。我参加话剧社至今仍然只会和入社前便认识的陈童暄和Tabitha互动,即使在同个社团将近一年多的时间,每学期吝啬的六节社课导致有些人的名字和样貌在我脑海仍是错置的状态。
明明高一含我仅剩六名社员,在路上看到另外三个人也像是陌生人一样。
「你有要参加公演吗?」我问陈童暄,观察过她走路,马尾会晃得很用力,看起来朝气蓬勃,和她乐天又好动的特质十分符合。
「有吧!为什麽不参加?你不参加吗?」陈童暄是六个当中唯一下学期才加入社团,但态度却一直很活跃。
「没有,只是还在考虑而已。」
「哦,我是想说有活动就参加一下,温季是不是也会参加啊?」陈童暄问,温季和我们国中都同班,当初我也是拉他一起参加话剧社的,他们俩似乎颇乐在其中,我身为当初的媒人却想退社。
「不知道,我还没有问他。」
「对了,我想要问你,为什麽我们下学期的社师是一个物理老师挂名?」
陈童暄神情充满好奇,提起这个我便觉得好笑,回应道:「上学期的社师被学姐气走了,就是有一次社课,高一去比大队接力没有上到课,她好像觉得那节课很浪费时间,後来爆气,最後一堂甩门出去了。」
陈童暄瞪大眼:「真的假的?太狂了吧!」
我也觉得很荒唐,但就是真真实实发生了。「可能是社师自己也有问题吧!嘘,我有同学是因为觉得她教很烂才退社哈哈。我之前也和社师吵过架,总觉得她教得不好却不容许别人说嘴。」
陈童暄笑,「你真的很会和老师吵架欸!国中的管乐老师也是,还有你高一的化学老师。」
「拜托,我和管乐老师最後有和好,我现在还很爱她!就只是把想法告诉他们而已,总比私底下骂得很难听还好。」
「说得也是,但我还是觉得你超狂的。」陈童暄喜欢用很浮夸的形容词。不知不觉我们到该分别的教学大楼楼梯口,於是我和她道别後我往自己的教室方向去。
快到教室的时,我和一个人擦身而过,我瞥她一眼,顶着和世界有仇似的的臭脸让我有些惊吓,她往实验班教室的方向走去,我认出她是我们社团的小杏,如此称呼并不代表我和她很熟,而是话剧的一种习惯,在入社前会告诉大家自己的昵称或立刻取一个,常以昵称称呼彼此。
小杏的昵称出於她的单名沈杏。我觉得她的昵称颇无聊,以为像她这种怪人会取更怪的名字。
嗯,她是一个怪人。
小杏似乎没有撞见我,或者装作没看到,不过这样很好,我想到先前发生的事情,庆幸方才没有对到眼。
这是有原因的,和彼此知道是谁却不曾一语的人对到本来便是件尴尬的事,更何况,小杏还是让我想退社的一个原因。
不过进了教室我便不想再去想社团事,反正没有要留社,我一直用消极的方式去处理和社员们的关系。
我当时没有想过这怪人,居然会成为我青春中一个极重要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