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朗白天是自己骑马来的,但是钟毓看他现在这个路都走不直的样子是不可能再骑马回去了。
良吉在外头守着马车等了钟毓大半日,本来钟毓说去去就回的,往常这种时候他会跟良吉说一声不必等他,但是今天他忘了。
「还没用晚膳?」
良吉苦着一张圆脸,看得钟毓怪不好意思的。
「我的好少爷,你肯定是压根儿就没想起小的还在这里等着您呢。」
他指着不远处卖面的摊子说:「刚才饿得很,就去吃了碗面,不然早顶不住了。」
「好好好,今儿对不住你了。来搭把手,他喝醉了。」程朗还半靠在钟毓身上,喝醉了的人都特别沈,钟毓招呼良吉过来帮他一起扶着程朗上了马车。
「思退,你回国公府还是通义坊?」
程朗半躺在马车里,钟毓只好俯下身去问他。
「不回国公府,我,我不成亲......」
程朗一听到国公府就想起被他大哥程源逼婚的恐惧,嘴里反复念叨着自己不要成亲。
钟毓无奈地摇了摇头,吩咐良吉去牵程朗的马。
马车走得不快,钟毓怕程朗喝醉了吐在自家的马车上,特意嘱咐车夫慢一点。达达的马蹄声回荡在夜色中,程朗似乎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睡着了。
钟毓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他,心想这人喝了酒倒也不发疯,只是安安静静地睡觉,酒品还挺好。
良吉牵着马跟在车後面,刚进通义坊没多久,就听到外面打更的声音。
良吉心道「哦豁,赶上宵禁的时辰,今晚又回不去了。」
到了门口下车,钟毓发现程朗的宅子里比上次来的时候多了些下人,但又跟平常的仆役不太一样,看样子都是些已经退伍且身有残疾的兵丁。
程朗这边的管家姓王,上回钟毓是见过的。王管家见钟毓送程朗回来,急忙上来想扶着程朗下车。
中秋之後天气转凉,夜间更甚,被冷风一吹程朗已经清醒了不少。他摆摆手示意不用扶他,自己靠着马车坐了一会儿才站起来往里面走。
程朗和钟毓还没走进门口,就看见程逸和新罗世子两人从里面迎了出来。
这两人天还没黑的时候就来这里找程朗,王管家也不知道程朗去了哪里,只好招呼他们在家里等着,没想到一等就等到了宵禁的时辰。
程逸急急地走向程朗,叫了声小叔,却突然看到走在程朗身後不远处的还有个人,天色太暗,他刚才都没留意到程朗不是自己一个人回来的。
待看清走在程朗身後的这个人是钟毓之後,程逸一瞬间呆立在原地。
钟毓是钟蕴的兄长,钟蕴只差一点就已经嫁给程逸了,程逸当然认得他这个大舅哥。
程逸:就是因为认得所以才心虚……
程朗见程逸这个呆愣愣的样子感到有些难得又有些好笑,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傻小子,愣在这儿干什麽?」
钟毓也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程逸,更没想到昔星河也在这里。
昔星河来到长安已有月余,小皇帝私下里见过他两次,但需要等到顾旻登基大典之後才可以正式召见新罗使团举行国宴,国子监又要等到来年春季才可安排昔星河去听学,所以这一个月昔星河除了开头那几日之外一直都闲得很。
程逸三天两头就跑去昔星河暂住的驿馆找他,美其名曰带新罗世子游览长安胜景,二话不说就抢了人家鸿胪寺的差事。
鸿胪寺卿:好的吧。可以,都行,没关系,佛系三连。
一来二去之间程逸想明白一件事情,他喜欢昔星河,他大概是不能和钟蕴成亲的了。
程逸一直都是沈着稳重,走一步想三步的性子,这大概是他这辈子做过最冲动的决定了。
当然他也没有冲动到直接跟他爹说自己要退婚的程度,他怕他爹上来直接就是好一顿毒打,这门亲事可是天家钦赐的。一时间程逸也没有想到特别妥善的法子,所以今天才来找程朗,想跟他商量看看。
程逸估摸着小叔应该总不会直接把他的腿给打断吧,但是小叔为什麽会跟钟毓一起回来?
程逸:我完了......
无论是钟毓还是程朗,昔星河在朝中都是见过的。程逸还没从见到钟毓的震惊当中缓过来,昔星河从後面走上前来越过仍在发呆的程逸与二人见礼。
程朗招呼几人去里面坐,毕竟都杵在门口也不好。
「程逸,程逸,走了,进去再说。」程朗喊了好几声程逸才回过神来,跟在众人後面往正厅走去。
程朗一边走一边对王管家道:「王叔,叫厨房弄点吃的来,大家应该都饿了。」
「哎,老奴这就去,小少爷和各位郎君还请宽座。」王管家应声而去。
程朗与程源两兄弟并非一母同胞,程朗的母亲是继室,是程源的生母病逝好些年之後才嫁到镇国公府来的,王管家是她从娘家陪嫁带过来的人。老镇国公夫妇已经故去多年,王管家还是管程朗叫小少爷,从来也没改过口。
四人坐定之後,程朗才问起程逸今日的来意。
程逸答道:「近来都没见到小叔,心中挂念,正好小叔今日休沐,所以过来探望。」
程朗盯着程逸瞧了瞧,一副「我差点就信了你的邪」的表情,但是今天还有钟毓跟昔星河在场,他也没有直接戳破程逸这蹩脚的藉口,算是给他留了脸面。
程朗的宅子里没有婢女,来上茶的是个眉眼清秀的少年人,看上去跟程逸与昔星河的年岁相仿。他的左脚行走有些不便,奉茶的时候钟毓见到他的右手缺了食指和中指。
「元思啊,说过多少次了这些事情你让他们来做就好了。」
程朗不赞同地摇了摇头,被唤做元思的少年既不答应也不回嘴,只抬起头笑笑不言语。
元思本是程朗麾下的亲兵,父母双亡身世飘零,刚长到马背高的时候就从了军。别看他年纪不大,其实已经是身经百战的老兵。後来元思在战场上负伤,险些丢了性命,养好伤之後也无法再上前线,程朗回长安时就带上了他。
这孩子生得聪颖,心性也好,程朗不忍见他就此蹉跎,便想着让他在长安念点书学门手艺,右手虽不行了,但左手总还能用,只要人还活着,总会有办法的。
程逸极有眼力见儿地将茶盘从元思手中接了过来。
此时他不是什麽尊贵的镇国公世子,而是世代都有人马革裹屍埋骨沙场的程家儿郎。
让元思这样的战士给他奉茶,他担不起,会折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