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了？」他回头，黑眸迎上我的目光。
「你可以再陪我一下吗？」我咬着下唇，小声说道：「等我睡着再走⋯⋯」
刚才梦里的那股恐惧依旧在我心里挥之不去，即使此刻房间内灯火通明，我的身子却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彷佛有一道无形的黑影在这个房间里徘徊，等待着周围只剩下我一个人时，将我吞噬。
「你一个女明星，深夜邀请一个男人留下来，这对吗？」他微微挑眉，「我又不是圣人。」
「你也不是坏人。」我两眼直视着他。
他可以轻易把我遗弃在路边，但他不但没有这麽做，甚至还陪我到现在。
「我也不是女明星。」我可能还是有点醉吧，说话语无伦次，「我只是一个平凡人⋯⋯」
一个会感到害怕、感到孤单、感到寂寞的人。
「⋯⋯」他依旧没有回答，只是拧起眉头，让我难以解读他心中的想法。
他应该觉得我很荒谬吧？
「拜托你⋯⋯」我知道这样很没有矜持，但我真的一点都不在乎。
他眼里闪过一丝波澜，最後轻叹了一口气。
原本以为他会直接转身离开，没想到他却在我床边的地上坐下，并将背轻靠着床的边缘。见状，我微微瞠大眼，没有想到他真的答应了我无理的要求。
我躺下身子，并默默凝视着官烨立体的侧脸。
有他在身边，我心中的害怕瞬间少了许多，凌乱的心跳也跟着平缓下来。我跟他之间的距离只有短短几公分，近到我可以感受到他的每一个呼吸、每一个律动、每一分气息。
原本他正打算把我床头的灯关掉，但我却阻止他的动作，「别关。」
他的手停在半空中几秒，才缓缓收回，「快睡吧。」
他低沈的嗓音富有磁性，宛如平静细流的河水，在宁静的夜里特别镇定人心。
他双手搭在膝盖上，两眼直视着前方，表情若有所思。看着他，我忽然想起在KTV走廊我对他说的那番话，还有他那个受伤的眼神。
我明白自己还欠他一个道歉。
「对不起。」
他侧过脸，黑眸对上我的视线，「你如果再说对不起，我就要走了。」
「我是为了刚才我在KTV对你说的话道歉。」我抿了抿唇，小声道：「我不知道你的故事，所以不该用我自己的观点来评论你的行为。」
「⋯⋯」他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看我。
「我小时候生过一场病⋯⋯」我翻过身，避开他的视线，手不自觉地抓紧棉被，「接受治疗的那段期间，我每天都很害怕会看不到明天的太阳，所以对於生死这个话题比较敏感。」
我的声音很小，因为这是我最大的秘密，也是我从来不会对别人提起的事情。
「我不只有过一次『也许死了比活着简单』的想法，但是每当想起那些为了让我活下去而辛苦、努力的人，不管今天再怎麽痛苦，现实有多残酷，我也没办法轻易就放弃这条生命。」我双眼凝视着天花板，「我知道你不觉得我救了你，甚至可能觉得我多管闲事，但是那天晚上你倒在我面前，我不可能放着你不管。」
我深吐了一口气。
「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麽事，但我希望你能够再给这个世界一次机会⋯⋯因为你值得。」
我们都值得。
「还有，就算你没有帮我有关选课的事，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跟别人说这件事。我不是那种人。」我顿了几秒，「不过我真的很感谢你帮了我这个忙，因为把大学念完是我妈对我的期望，也是我现在唯一能为她做的事情⋯⋯」
我瞥了官烨一眼，只见他黑眸依旧看着我，却始终没有作声。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寂静，我唯一能够听到的，只有中央空调运转的声音，还有我们两人的呼吸声。
「好了，我说完了。」我怯怯说道，深怕自己又得罪了他，「如果我说的话有冒犯到你──」
「我没有想要死。」
「⋯⋯」我愣怔，「什麽？」
「伤口深度没有触及动脉，所以死不了的，顶多流点血而已。」他淡淡说道。
那你为什麽要伤害自己？
然而，话一到嘴边，我却没有问出口。
「把你卷入我的私事里，我很抱歉。如果可以，请你把这件事情忘掉，我不希望你的生活被我影响。」他再次将眼神放回前方，低声说道：「睡吧，别再想了。」
我闭上眼，试着入睡，但是潜意识里，我却害怕一睡着又会回到刚才那个梦境，这矛盾的思绪反而让我更加清醒。我在床上翻来覆去半天，却还是没有一丝睡意。
「你有失眠过吗？」
「很常。」他低沈的嗓音带着一丝沙哑。
「那你失眠的时候都怎麽办？」
「你不会喜欢我治失眠的方法的。」他平静地说道。
为什麽？是因为你都吃安眠药？
我心里这麽想，并抑制住想要问出口的冲动。
「我怕睡着後又会回到刚才的那个梦。」我用手臂挡住双眼，低喃道，「究竟要怎麽做，才能忘掉？」
明明已经过了快要二十年，每当我以为我已经成功将回忆完全抹去时，梦靥就会再次造访，提醒着我它是我的一部分，会一辈子跟着我。
「不要忘。」他的声音如同羽毛般轻柔，在宁静的夜晚里，却显得如此响亮，「等到当你想起那些梦不再害怕时，那代表你赢了，噩梦不再是噩梦，而是让你变得更坚强的力量。」
不知道为什麽，这番话居然让我一阵鼻酸。
酒精真是一个让人难以控制情绪的东西。
我深呼吸，压抑住那股想哭的冲动，语气带着一丝哽咽小声道：「你明明可以这麽友善，为什麽平时对我总是冷着脸，一副我是陌生人的样子？」
他没有回答我。
官烨的存在让我感到一股可靠的安全感，将我心中所有的恐惧驱逐出境。我原本紧绷的神经逐渐放松，不知不觉，倦意朝我袭来，我的眼皮越来越沈重，意识也跟着变得模糊。
在我睡着前的那一刻，我耳边响起官烨略带悲伤的声音。
「因为你看到了我最懦弱的样子。那才是真正的我，而我讨厌这样的自己。」
隔天早上，我醒来、睁开双眼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官烨的身影，但却扑了一个空。房间里面只有我一个人，没有一丝他的痕迹，彷佛昨晚的一切都是我自己幻想出来的。
见状，我心里忍不住泛起一股淡淡的失落。
我阖上眼，深吐了一口气。
虽然昨天酒醉的感觉已经退去，但我的头还是微微地隐隐作痛，彷佛有人拿着针不停地刺着我的後脑勺。
我走下床，正准备去浴室将自己梳洗乾净时，眼角却瞥见床头柜上放着两粒白色的药丸、一杯水、还有一张纸条。拿起纸条一看，只见上面用着工整的字迹写着：
──头痛药。
看着这短短的三个字，我嘴角不自觉扬起一抹连我自己都没注意到的弧度。
窗外的天空，是晴天。